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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那年，我初次入宫。头回觐见先皇天颜，母亲便告诉我，那是我喜欢不起的人。”
“后来我费尽力气成了他的枕边人，却也成了他心头最深的一根刺。”
寒冬深夜，呼啸不止的刺骨风张牙舞爪地拍打着红墙绿瓦，四四方方的天地都被茫然大雪占据山河。
宫门幽闭，不同外观的繁丽锦绣，宫室内阴暗得透不进一丝丝天光。只有一盏小小的灯烛还不安地摇晃，添上一隅忽明忽暗的昏黄。
温浨穿着朴素无华，端正跪坐在香案前，手执着一把小巧的蝴蝶剪轻轻拨弄着火光中焦黑的烛芯，动作柔缓得似乎唯恐破坏了最后一点脆弱地光亮。明昧不定的灯影与眼中似有似无的水雾交织，纱灯烛火下的面容有种蛊惑人心的美。
案上还摆放着一只精致的错金博山炉，快要燃尽的沉水香的丝丝缕缕薄烟在暖灯下缓缓腾起，悠悠上浮，室内袅袅生香。
“不顾家族阻拦，我一意孤行入宫为妃，一颗真心拳拳交付于他。众人看，他对我千般宠万般好，将我捧上贵妃高座。彼时我也曾以为只要听话，这荣宠便能长久下去。”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眼中潋滟光华，“我太蠢，我真的太蠢了。”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让我享千万荣宠加身的是他，最终利用自己的亲生孩子害我身陷囹圄，以我为人质要挟温家解权，把我打入冷宫任凭自生自灭的，还是他！”
温浨的语气明显激动了些，手中的剪子把那一圈的皮肉都压出了细细的红痕。
她轻轻地将剪子放下，好像方才那丁点儿失态只是旁人一个错觉，“后来我终于熬出了头，却没了家，没了爱。这所有的不如意似乎也只能用名利欲望去挤满，才不至于空虚……”
她自顾自地说着话，像是丝毫不在意侧后方静立良久，目光灼灼的丁程鑫。她也不知道这些话说给谁听，亦或太想诉衷。
临死之人，总是百无忌讳的。
温浨转头，光线太过暝暗以致她甚至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他长身玉立，一袭繁复的黑色龙袍上用金线绣着的真龙实在活灵活现，似乎在幽暗中都游动着点点光辉。
丁程鑫站在不远处，清楚地知道温浨自白中的所谓“他”，即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先皇丁绶。听着她那渺如浩烟的声音，想起她作恶多端、机关算尽，终是落花流水的一生，竟不真切地恍惚了起来。
常言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然时至今日，他竟也觉得这个让自己恨了大半生的女人也是个可怜鬼。
可纵使是他父亲对温浨和温家做错在先，也不能抹杀去这个女人所犯下的罪孽。自从冷宫出来后，她早已不知以狠辣手段荼毒了后宫多少生命，甚至把手伸入朝堂之上。
若不是因为她，母妃不会早薨。而且如今政局动荡不安，人人自危。温浨是丁程鑫上位最大的隐患，无论公仇私恨，都要一一讨回。
欠下的总要还的，因果报应罢了。
静静看着女人晦暗不明的神色，丁程鑫不知为何翻涌起从前一小段往事。
盛元十二年隆冬，一场大雪使得御花园中所有名贵花草都披上皑皑霜雪。他悉心照料的一只小猫走失，寻了大半日才在那里找到。
正要离开时，不巧刚好碰到温浨驾銮浩浩荡荡地经过。
彼时他是宫内最不得宠的皇长子，而她是万人之上的温贵妃。
说起来，两人几乎同岁。丁程鑫母妃靖妃早年也曾有几分盛宠。可惜后来生下一个刚出生便夭折了的男童，被有心人视为不详，地位一落千丈，长年累月病榻缠身。如此一来，这个所谓皇长子也不被看重，凡是高阶的皇家子弟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当时那只小猫似乎受了惊，猛然窜出去冲撞了温浨的驾銮，害得她差点儿失态摔倒。
温浨气愤不已，见那猫长得还雪莹可爱，便要夺来。丁程鑫长身恭敬地跪在地上，紧紧护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小猫。
“求温娘娘饶它一次！求您了！”
当时他的声音比起现在还要青涩些，眉宇间除了干净的霜雪，还有冬日都掩不去的盎然。
温浨自小娇宠，是入到骨子里的。她没有理会丁程鑫苦苦求情，由奴婢搀扶着从驾銮上轻轻移步下来，走到他面前。
“本宫凭什么要听你的？”她语气上挑，不似威吓，反倒更有几分少女的娇纵蛮横。
“只要娘娘肯高抬贵手，我一定会惦念着娘娘的宽容大度，感激不尽！”丁程鑫咬着牙艰难地说出来。皇子身份本高于嫔妃，可在温浨面前他却只能放下身段。
温浨静默了一下，然后低低地笑了一声。
她俯身在丁程鑫面前，伸出涂有丹寇的纤手慢慢抚上他低垂的额。
一直紧握着暖手炉的手温暖得有些灼人，指尖方触碰到他眉宇间，原本的那些霜雪顷刻间便消融。
短短一瞬，她又迅速抽回手。
丁程鑫没料到这一莫名举动，突如其来的丁点儿温暖反而使得他浑身微微一震。抬头看去，温浨正似笑非笑地看着。
她披着宫中新赏的银狐披风，衬得人身量纤纤。额上挂着一条细小的华盛，一粒似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恰巧垂在两眉间，显得肤如凝脂，娇艳欲滴，有股说不出的美意。
她微微压低声音，居高临下地瞧着天真的少年，“人心向来是趋炎附势的玩意儿。你的感恩，于我来说——
“可一分不值。”
等到丁程鑫反应过来，她又坐回了金凤驾銮，在众人簇拥下从御花园离开。她额间那颗艳丽的宝石随着轻微的晃动，像整座御花园最后一点未被霜雪覆盖住的红。
看着怀里发着呜呜叫声的幼猫，丁程鑫带着安抚意味轻轻顺着它柔软雪白的皮毛。凝着雪粒的长睫轻轻颤动，垂下掩去了漆黑深邃的瞳仁。
后来听人说那日是二十年来帝都最猛烈的一场风雪，今天的大雪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颠簸了大半生，却没料到最后来送我的人是你。”
女子淡薄的声音传来，拉回了丁程鑫逐渐飘远的深思，泯灭了刚刚催生出的最后一丁点儿同情。
为了她，不值当的。
室内陷入了一阵良久可怕的沉默，比外头的温度还要冰冷几分。原本禁闭的门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一道尖细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皇上，宋掌印说时候不早了，使唤奴送东西过来。”
丁程鑫没立刻传人觐见，反而先瞧着被烛光在周身镀上了一层暖色的温浨，她的神情依旧古井不波，淡然自若。
“进来吧。”
那公公应声小心地推门而入，毕恭毕敬地把手中的托盘呈到皇上面前。
托盘上头，放着一个精美的雕花银酒杯，杯身上的碎宝石还折射出点点微光。
可酒杯里头装的是鹤顶红还是鸩酒，谁又知道呢。
丁程鑫朝温浨所在方向看了一眼，那太监立刻便会意，将托盘重重放到温浨面前的香案上。还得意扬扬地掐着嗓子狐假虎威，“太后娘娘，皇上特开恩泽，请您自便吧。”
“知道了，退下。”
温浨抬眸撇了那人一眼，深黑的眼眸透着些冷，在微弱的光亮中，看起来如闪烁的冷焰，明亮又坚韧。反倒让那人心虚地气势地低下去几分。
太监被拂了面子，脸色有些气急败坏，却不敢在皇上面前表现出来，只好乖乖退出去。
她又淡淡开口，好像再说无关紧要的事，“丁程鑫，最后的时间，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温浨的声音中听不出多少恳求，却莫名让人觉得悲凉。丁程鑫扫了下那杯由宋亚轩亲手准备的毒酒，没有再多言语。
最后深深地看了眼女子挺得笔直的脊背，也离开了这间幽暗的宮室。
他步履匆匆，只留下一小段几不可闻的叹息。
等到偌大的燾玉宫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温浨失神地盯着那截将要燃尽的烛芯，直到桌子一角已经布满了蜡印和焦灰。
她缓慢抬头，无望地看向这恢宏宫殿的雕花木窗、高达百尺压在人心上的房顶，这吃人宫城中小小的一片天……不知什么时候，下了两三日的大雪已经渐渐止住了。几缕日光从阴沉的云缝中偷偷溜进来，同如此的明媚比起来，这支灯烛实在惨薄地有些可笑。
温浨出手猛地将那杯毒酒打翻在香案上，酒水还沾湿了旁边垂着的帷帘。博山炉也被碰倒，香灰撒了一地，喷洒出来的浓香并不好闻反而呛人得要命。
她猛烈地咳嗽起来，眼中泛出盈盈泪光，这样的她好像终于又生动起来。
“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汲汲营营。”
拿起蜡烛，尽管滚烫的烛泪滴溅到手背手心上，似乎都毫无察觉。就像是随手一挥，她手中的那一小节火光便落到了香案上。
片刻间，火光四起，黑暗的环境终于被照得通亮，以及温浨脸上湿润的泪珠。
她释然一笑，心知自己逃不过了。
“来世，只求无愧于心，安稳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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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水了！”
“是燾玉宫！是燾玉宫！”
“不好了！快救火啊！”
……
丁程鑫站在高高的阁楼上，看着南边燃起来的熊熊火光快要把天空都吞没，眼中那深不见底的黑谭仍旧毫无波动。
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沿着细细的栏杆走到他身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衣袖，喉咙里发出呼噜地示好。
丁程鑫含笑着轻轻抚上小猫柔软的颈，为它顺了顺光滑的毛。
“下次可不要再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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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认为丁程鑫对于温浨的情感是最复杂的两人之一（另一个是谁，我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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