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张云云最后依旧去看了房。
那套房在县人民医院对面的湖心花苑,二室一厅,刚刚装修好没多久的,原房主还没来得及入住家中便出了事,因此急着出售。
中介小哥的口才也非常不错,“您可以看看,这一套真的是非常不错的,精装修,家具水电齐全,一共也才178万,您可以仔细考虑一下。我们这边之前,也已经有好几位客户过来看过房,都表示比较满意呢。”
张云云没吭声,目光落在楼道间光滑的米色地砖上,清亮得几乎能反光。她倒退一步,往窗外看,细雪纷飞,天光明亮。
她抬起手,轻轻划了下侧脸和下巴,格外注意到相同楼层的另外两家住户,门口都不约而同放了鞋柜、花架等各种物品。
而她要看的这一套门口实际也留出了很大块区域。
“这吧,虽然说是公摊区域,实际都是各家门前各家使用,毕竟都是出了钱的。”
中介和原房主如是介绍道。
张云云点点头,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让原房主找出钥匙,开了房门。
玄关两侧空空荡荡,往里走左边是开放式厨房,右边靠墙有一排米色卡座。两个房间皆被设计成了卧室,不过因着主人还没搬进来,床和衣柜都是空空荡荡的。
客厅呢。
客厅铺了白色绒毯,沙发更类似榻榻米式样,上面盖了白布,正面就是电视机柜,两层分小格式样,空格中可放照片,也可以放书。
整套公寓的装修风格比较偏日式田园风。
张云云对这风格不排斥,实际上确实找到一个现成的全新二手房也不容易。
她说,那就这吧。
一边着急入住,一边着急用钱,他们当天下午就拟定了协议。之后才去办了房产过户手续。办手续说得轻巧,折腾了一小半月,还是原房主那边借用人脉打通各种关系加快走完了很多流程,最后在春节假后,一月中旬了才处理好。
直到搬了新家,张云云也发现自己找不到人诉说喜悦。她倒头闷睡了几天,将无聊的蜗居生活延续了好久。
她睡觉还是喜欢开灯,喜欢将电视音量放到最大,还是恐惧黑暗与孤独。这样一旦成了习惯,好像就很难戒掉,她晚上从不出门,白天也不会太早下楼散步。
张云云将独居的生活过得风生水起。
她本来不想再和秦刻有什么牵扯。除夕的前两天,他却来了筠川。
他总有办法从各种渠道获得她的联系方式。
“出来见一面吧,云云。”
他从联通公司出来,拨通刚刚获得的张云云号码,在电话里说。
张云云刚起床,下楼买了份早餐,白粥与油条。早餐吃了一半,接起了这个难得响起的电话,号码是完全熟悉的。
秦刻这人,从来都不会掩饰他的所有心思。
张云云说:“你来筠川了?”
她有些诧异,起身走到阳台,看窗外的雪。1月底了,筠川今年难得断断续续还下了这么久的雪。
秦刻低低地嗯了一声,嗓子有些哑,一夜没怎么睡好,大概率是着凉了。
张云云想了一会儿,答应了他见面的请求。
她说:“那你去朝阳路农行对面的咖啡厅等我吧。”
秦刻应下:“好。”
她嗯了一声,掐断电话,没有分毫留恋。“那就这样吧,见面聊。我先挂了。”
秦刻连应上一声好的时间都来不及拥有,电话便被人啪嗒一声掐断。他低头,久久地凝望着屏幕上那一串冰冷号码,最后收起手机撑着伞走进雪里,就连身上手工订制的昂贵西装起了皱痕也不曾在意到。
他没有开车来,打了一辆计程车离开。
张云云一点都不同情这样狼狈的秦刻。
见面的第一时间,她就发现了,他变了很多。少了很多意气风发,变得沉默了很多,就像从前刚认识时的她一样。
她将自己在路上买的一盒感冒药推了过去。
秦刻特意选的是靠窗的位置。
他们在一起时出去吃饭或者约会时,她常有这样的爱好,歪着头靠窗看他。
以前每每见面,他会先摸摸她的头,亲昵地唤她矮云云。而这次见面,他说的第一句话则是:“沈岐入狱了,被判的无期。”
张云云拉凳子的动作一顿。
良久,她没事人一样坐下来,接过服务员手里的菜单看了会儿,说:“知道。上次在电话里你不是说了吗,那是他罪有应得。”
“抱歉,云云。”
他却说:“是我不对,让你受了这么久的委屈。”
张云云抬眼看向秦刻,而他刚好也正看着她,目光那样专注、深情,就像从前的每一次对视一样。那双眼眸里盛着的汹涌翻滚的无边情意总是浓烈又炙热,几乎到烫伤人的程度。
她心里思绪纷杂,情绪波动得如翻江倒海一样。想说句没必要来伪装平静,然而张了张嘴,说的却是干巴巴地一句:“哦。”
或许许秦刻其实也并没有指望她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们相对无言地坐了很久,张云云抬手,点了一杯美式咖啡,最后才问,“公司还没放假吧,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他这才舍得挪开目光,说:“下午。”
张云云哦了一声,不说话了,转头看向窗外,雪地间人来人往,路边的霓虹灯闪烁不停,依稀有吵闹嘻笑声透过一条宽阔的马路传过来。
秦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家人,父母和兄妹三人,穿着打扮没什么出彩的,只是看上去格外和谐的一家人而已。
张云云眼里艳羡有多深,秦刻越说不出话来。
但她却忽然开了口,“我用你给的钱买了一套房。二室一厅,精装修,在我们县医院对面。小区环境很好,有人工湖,有假山风景,还有花圃。旁边就是个小公园,早上可以出去漫步散心,晚上不想太早回家也可以去公园看广场舞。”
张云云说着,摊开手心,露出手腕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疤痕:“秦刻,我是很羡慕有的人和家人关系很好。可渐渐我也明白了,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幸运,会遇到很好的家人。”
秦刻心中晦涩难言。
良久,他才道:“那些钱,原本就是给你的,你想怎么安排,都是你的自由……不必征询旁人意见。”
她讽刺地回:“你放心,我一定花得心安理得。”
最后也没等到那杯美式端上来,她便起身离去,留给了秦刻一个没有半分停顿的背影。
秦刻又坐了很久,才结账离开。
张云云留下那盒感冒药,被他带回了宁城,一直存放到过期也没拆封。
他最终也没有说出那句后悔和她分手的话。
人来到这世上,总要经历了很多才知道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两个完全不同的独立个体永远不可能完全融入交汇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