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 )假如,穷奇道劫杀真的成功了…………
魏无羡身亡的那一刻,远在姑苏的蓝忘机,头上的抹额突然松了。
蓝忘机一头青丝悉数散落。
他怔愣片刻, 俯身捡起抹额, 端正的佩戴上。
随后又将桌上画好的丹青水墨画,与另外一幅画着他自己的画,小心翼翼地放在同处。
握一握袖中藏好的一个浅粉色荷包,随即又收进贴身衣裳里。
随后一步一步向静室外走去。
云深不知处,曲径幽深, 清凉静谧。
百转千回, 可见无数美好奇观及天然石床。
白石如云, 青石如翠, 美不胜收。
中心一碧潭水清澈见底, 却映岀了另一个世界。
蓝忘机缓缓步入静室, 一袭白衣儒雅温润, 身形飘逸若仙, 不染纤尘。
轻薄如纸的白晳面容, 明眸皓齿,月眉星目。
似是由山间清泉细细冰雕玉琢过的容颜, 明净而俊朗, 细腻且温柔。
最近他兄长闭关,事情繁多,实在是疲倦非常。
不知不觉间就昏睡过去了。
风雪, 凄厉地哀嚎着, 朔雪纷纷,皇城千户人家, 不见一人影, 户户门。
风卷地,白草折, 暮雪纷纷。
寒冷侵肌入骨, 蓝忘机不由得双眼发花, 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恍惚之间,看见好像魏无羡跪倒在地的模样, 他定下神,匆匆走近。
那人应该等候多时了, 身上的衣衫的落雪打湿, 肩膀上还结着一层冰霜, 那人佝偻着背, 捂着嘴连连咳嗽, 仿佛一根随时都会被折断的枯枝, 那般脆弱。
他每走一步, 脚下踏着的积雪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那是曾经为家族浴血杀敌、战死沙场的修士们发出的恸哭哀嚎, 昭告着他们的不甘和流尽血泪的悲哀。
魏无羡的身影跪在茫茫大雪之中, 风雪呼啸, 寒气刺骨。
在他双膝落地的那一瞬, 蓝忘机仿佛能听见那些惨死其手的温氏族人在他身后大笑不止的声音, 震耳欲聋而又像雪落般无声无息。
那薄薄的雪花落在魏无羡身上,却仿佛能将他压垮。
风雪哀嚎, 仿佛要埋葬国家兴亡,英雄白骨。
阵阵笛声渐渐飘向苍穹, 唱散黑云, 歌停落雪, 不过百里外。
不知何处隐隐传来哭泣呜咽声, 那凄凄哀哀的哭声一路将蓝忘机的心神拉近。
落雪浸透他的衣衫, 狂风将湿衣变得冰冷坚硬。
风雪那么大, 可魏无羡的声音那么微弱, 蓝忘机闭上眼, 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
“魏.....”
再然后, 一道银光划破天空, 也划进蓝忘机的眼底。
不过是一瞬, 世间只剩殷红和惨白, 蓝忘机眼睁睁地看着魏无羡倒了下去。
动作很轻很慢, 砸地却极重。
地上的落雪顿时飞起数寸,与鲜血一起,瞬间溅上蓝忘机的脸和身子。
像能毀他容烧他身的火, 把他烫得浑身颤抖。
刺眼的血红色忽然间把漫天覆盖,犹如岩浆,又似夕阳残红,扭曲变幻,如同末路黄泉。
腥红混着落雪渗入积雪中, 蓝忘机狠狠吸气, 猛地吞下喉咙中的鸣咽。
猩红染遍大地, 两人的手不过隔着数尺。
蓝忘机也跟着跪下去, 他的胸膛仿佛被人贯穿, 心脏则被活生生地从身体里扯出, 摔在地上被反复践踏。
蓝忘机无神地喃喃完最后一个婴字。
神情焦灼, 他起身,匆匆几步走来, 伸手拍去魏无羡肩膀和头上的雪花, 解下外袍紧紧地裹上他身体。
蓝忘机只是刚刚摸到他的手腕时, 就惊呆了。
太瘦了。
几乎整个手都是骨头, 这层包裹着他的皮,几乎没有起到本应起到的任何作用。
魏无羡的手指本就修长,如今却似为白骨一般, 顿时蓝忘机的眼神里都是懊悔。
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对不起。
蓝忘机抱住了他,他的温暖,渗透进魏无羡身体, 安抚着他已被冻僵的四肢。
天地间一切都仿佛哑了声失了色, 只剩下混乱和狼藉。
周围的世界顿时碎成了千万片,迅速往后飞去,只剩下了一片混沌虚无的的空间。
他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忽然,幕帘被撩起, 一中年男子负手走进, 满面须髯, 威风凛凛, 面容与蓝忘机有三分相似, 但他的脸上是饱经风霜的沟壑, 眼底是看尽人世间薄凉的沧桑。
蓝忘机迅速用衣袖半遮半掩住桌上的丹青, 站起身恭敬的道:“叔父。”
蓝启仁看向蓝忘机沉声道:“近日曦臣闭关,琐事繁多,你也辛苦了, 早点歇息, 养精蓄锐。”
蓝忘机行礼回道:“谢叔父。”
“.......忘机啊,近来,你可听过门生说过任何流言蜚语?”
他微微皱眉,不明白为什么他叔父会突然问他这个。
但无论何时,都不可无礼,则回答道。
“不曾。”
蓝启仁松了一口气,满意的道。
“嗯,好了,记得多多歇息。”
“...............”
“多谢叔父。”
推开门去,绿浓淡雅映入眼帘,一派竹林潇湘。
竹林苍翠里,日影摇曳,青叶纷飞,倒也颇有意境情趣。
远处露出云层的群山似岛屿般一簇簇一抹抹的悬浮着。
周围的大山像一幅五颜六色的花布。
山浪峰涛,层层叠叠。
大山黑苍苍没边没沿,刀削斧砍般的崖头顶天立地,像一座大墓似的耸立着。
幽幽的深谷显的骇人的清静和阴冷。
不同于之前的狼狈, 蓝忘机此时干净爽利, 青丝束起, 清隽出尘,当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姿色。
途中,蓝忘机微闭了眼眸, 鸦羽低垂, 侧耳细察, 竟发觉了不远处,有几人在嬉戏打闹。
要知道,云深不知处的规矩可说的上是苛刻了,在这样的胁迫下竟然还会有这样大胆的门生,实在不得不让人不解和恼怒。
不过他立马又想到了从前云深不知处曾经道访过一个名叫魏无羡的无赖流氓,顿时就释然了。
“唉唉,你听说了吗?”
“哦!我知道我知道!今天兰陵金氏小公子的满月宴,兰陵金氏他们不旦邀请了玄门百家,还特地邀请了那个魔头!”
“魔头?”
“就是他啊!唉,你忘啦?最近不是一个人既忘恩负义又臭名昭著吗?那厮就是他。”
“无上邪尊,夷陵老祖?”
“对对对!就是他!”
“唉你说他们邀请谁不好,为何非得邀请他呀?”
“哎呀, 要我说啊,这个金子轩, 就是仗着家大势大就了不起, 要不是给了点面子, 谁敢来赴宴?”
“就是就是, 连夷陵老祖都敢请,以后被魏无羡害死, 金子轩可就后悔的不得咯。”
“看来这满月宴又让这魏婴魏狗给搅和了, 唉, 真晦气。”
“谁知道呢,也许兰陵金氏就是那么意思一下呢?”
“唉不管了,但愿那魏婴魏狗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再去给他师姐添麻烦,江家已经被他害的够惨了。”
“是啊,曾经热热闹闹的江家,如今竟然只剩下两人。”
“但愿那魏狗就算是真的赴宴,也不要又发疯发狂,连累他师姐和金小公子,那小公子好歹也算是他半个侄子。”
蓝忘他慢慢走近,而那群少年还毫不自知他们要被迫抄写三千条家规一遍又一遍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云深不知处内不可疾行,打闹,勾肩搭背,跑跳追赶,肆意放纵。”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一瞬屏住呼吸天地间只剩山风掠过早春残叶所发出的飒飒声。
突然一声惨呼打破寂静!
几乎所有人身形一顿, 转头看向惨嚎传来的方向。
蓝忘机微微皱眉道,“云深不知处内不可大声喧哗,罪加一等。罚你抄写云深不知处家规六十遍,其余人抄写五十遍。”
“你可服气?”
“是.....是。”
他没办法,必须要服气,谁叫那人是含光君呢。
整个姑苏谁不知道,姑苏蓝氏含光君冷若冰霜,谁接近了他就仿佛如坠冰窟。
那人人还不得敬而远之?
而他们自己如今却在云深不知处的地界里如此放肆,不被他抓包才怪呢。
看着那群少年匆匆行礼,又渐渐远去的背影,蓝忘机轻皱着眉头, 尽量不让那些话往心里去。
总是在重复的想着,无妨, 我该信他。
此时,另一位白衣少年偷偷跑过,跑到那群少年身边,俯身在耳边说着什么。
“唉!听说夷陵老祖死啦!”
“死了?怎么死的?”
“听说是因为想要作乱,才被那金子勋给就地正法。”
“死的惨不惨?”
“那当然咯!”
“就是!死得可惨啦!”
“满口鲜血能不惨吗。”
“哈哈,真是活该。”
又是那群少年!
竟然还不知悔改!
可这次蓝忘机并没有生气,而是犹如坠落寒冰地狱。
沉默像张无形的网, 紧紧缠绕着他。
蓝忘机的双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蓦地暗了下来, 看不见一丝眸光。
他快步走到那群少年背后,只见那群少年颤颤巍巍的,都快吓成聂怀桑了。
这次的蓝忘机不再有废话, 拔出腰间的长剑就要动手, 薄剑铮铮出鞘, 泛着冰冷的锒光。
那群少年眼看着都快吓晕过去了。
这怎么突然就开始动手了?!!
我们受不住啊!!!
蓝忘机没理他们,御剑而去。
一路上,细碎光晕落入他眼底明明灭灭潋滟生辉。
有风穿林而来带着细微暗香密密麻麻缠绕不休, 夹杂着淡淡的醇香。
那人逆光而来衣上犹染尘霜, 浅淡琉璃眸一如既往映着他模糊身影, 面如冰雪更添三分寒。
嘴唇抿一线,似增十分肃。
踏风拂雪, 清寒染袖, 端的是天人风姿。
蓝忘机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色, 那双眼眸仿佛唯有见到魏无羡时才会眸光微闪,似生清漪。
他御剑赶路时胡思乱想了一堆话, 可是真到了金麟台时, 他反到不知如何自处,那些话像是哽在喉间,半天吐不出来。
金麟台的百阶台阶之上, 黄昏晚霞似血残阳, 染得这处庄严的祭坛格外地令人心生敬畏。
像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香烟缭缭, 静谧庄重。
说来, 上一次他见到魏无羡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不知这次他又如何了。
刚踏上一阶台阶的蓝忘机想到。
九十九的台阶, 仿佛染血的昏鸦残阳。
事隔数月, 竟然恍如隔世。
明明晃晃之间,火光与霞光一起照亮前方。
蓝忘机眯了眯眼, 瞧见了不远处的殿边轮廓。
蓝忘机不知为何忍不住屏住呼吸,一言不发。
仿佛心都被人揪住,难以呼吸。
不知何时, 山风静默, 万物无声,
不知为何, 到了这般地步, 他内心反而平静下来。
他环顾四周, 感受着山风凛冽, 满目山河。
早春带着潮湿的风吹得他遍体生寒, 仿佛那日他去求人被大雨浇透一般冷。
忽然间,好似就明白了何谓高处不胜寒。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突兀地停下脚步,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蓝忘机猛地转过身去。
瞧见一红一黑两道身影慢慢浮现。
同一时间,拷问室内,漆黑阴森的暗室,蜡烛忽明忽暗,诡异的火光晃得人心慌。
暗室中央,一个人影双手被铁链束缚, 高高吊起。
他头发披散, 上半身赤裸, 浑身上下都是触目惊心的鞭伤。
江澄一边看着他, 眼神似笑非笑,手里还把玩着那长长的铁鞭。
抽的那人生不如死,连连哀嚎。
江澄拨开他头发一瞧,竟是金子勋!
“疼吗?”他目不转睛的问道。
又自问自答道,“魏无羡比你更疼。”
见他还要继续,金子勋终于忍不住招了。
“我说!我事先....事先带人在魏无羡的必经之路上布了道阵法,等到他踩进阵法后,先用言语激怒他,使他心神不稳,再启动阵法,阻碍怨气,再得以进一步诛杀他。”
江澄问言并不满意,他继续问道,指上紫电浮现在手。
“那如若他带了陈情去,你又当如何?”
“我.....我那个阵法并不止可以阻碍怨气齐聚,还可以在不知不觉之间耗尽他金丹中的灵力。”
也就是说,到时候,就算不能直接杀了魏无羡,也能慢慢耗死他。
不但那群金家修士的偷袭就已经耗尽了他大量体力和怨气,那道阵法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耗尽他金丹中的灵力。
所以他就算带了陈情去也只是杯水车薪,毕竟没有了怨气,陈情也只不过是只普通竹笛而已。
不过,那阵法对魏无羡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他早已没了金丹。
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
“你混蛋!!!”
江澄直接用紫电鞭晕了他,伤势比较严重,肉顺着鞭痕裂开,血水流了一地。
他直接疼晕了过去。
不,他不能死,他不配解脱!!!
其实,也不能怪江澄冲动,他实在受不了了!
以前他就很看不惯金子勋,记得此人嚣张跋扈,很是无礼。
在魏无羡死后,每当他看到金子勋时,他就忍不住想杀了他。
尤其是金子轩面色阴沉的把他回去苦苦寻找的朱红发带和表弟金子勋丢给他,说的那一句话。
“交给你了,为我小舅子报仇。”
后又想了想,加了一句,“不必考虑我的感受。”
江澄越想越触动心底, 不禁掉下眼泪。
为什么啊!!!
我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好不容易等到一切风平浪静。
我等了多久才有了曾经家的感觉。
看着阿姐如今幸福的样子,我也替她开心。
我等了多久啊……
你为什么要打破!!!
你曾经毁了我的家!如今却还不放过我!!!!!
我到底付出了多少,才导致我最终成了我曾经最讨厌的那一种人我自己都不知道!!!!!
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姐弟......
离开了审讯室,江澄正一个人落寞的坐在桌边。
江澄的紫色背影略显单薄, 在偌大的大殿里形单影只, 看起来冷冷清清。
外边飞来飞去的乌鸦参差不齐的叫声,也让这里更添了两分井井有条的冰冷。
“江澄!!!”
江澄看着忽然出现的一抹白衣,昔日闪烁着光采,变得黯淡无光的瞳孔。
他抬起头,瞧见那来人面色惨白,死死地盯着江澄,努力让自己将话完整地说出来。
“江澄……魏婴是不是出事了?”
“…………”
啊…………
又来了。
这种感觉,太痛苦了,不要再让他承受了。
江澄突然发现,自己对于魏无羡死了这件事,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因为,这一切,是用那个人的命换来的。
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淡。
“蓝二公子既然都不请自来了,想必无论江某答案如何,都是不会在乎的吧。”
“.........”
“江澄,你可有后悔过?”
“我从未后悔。”
“是吗?”
“是的。”
那人离去后,江澄回到自己偌大的寝室,他想端起茶杯,却发现手在颤抖。
为什么会是这样?
江澄痛苦地闭上双眼,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良久。
将那镜子一拳打烂。
有血,从指缝中流出,异常刺眼。
可江澄却像是没看到一般,喃喃着开口。
“为什么……”
脑海里那人的笑容祥和,但突然,周围的一切变成鲜红色。
他的声音,也变得凄厉无比。
江澄喃喃低语道。
我没想过他真的会死……
他修为不是已经很高了吗?
那金子勋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看得出来只要他想……他可以更强,他可以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死?”
江澄一脸空洞,不停地念叨着“为什么”。
是啊。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为了不相关的人,险些付出自己的生命与未来呢?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又选择舍弃生命来成全?
只为了,换来他人的安康。
为了,换你的安康。
“..........”
也许,是他太傻了吧。
“....……”
傻得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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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后悔吗?
江澄明明说着不后悔,可面上的表情却像是仿佛下一秒就能崩溃了。
江澄他,其实早就后悔了吧?
不止是江澄,还有那位江姑娘,哦不,是小金夫人。
蓝忘机来见江澄之前,先碰见了江厌离。
她无数次说过,“若是……我当时压下琐事去接他就好了。”
“那孩子……阿羡他是否怪了我?”
“不然……不然为什么不来给我托梦?”
若是,江厌离知晓了发生在魏无羡身上的一切,怕是会后悔的要疯掉吧。
但是,
那又如何呢?
从始至终,
只有他,心心念念着魏无羡一人。
哪怕,是这漫长仿若没有尽头的余生。
朱颜染尘兮,
梦中语过客。
错过离伤。
盼归边荒。
放逐,
寻找,
人散。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
曾经你觉得没了某个人一定活不下去,
可最终,你还是会屈从于现实,拍拍身上的灰尘继续走下去……
没有其他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