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时江南三月烟雨好风景,烟柳青石桥边,湖面雨滴涟漪,云雾压低了天空,紧贴着湖面。湖面上竹笛声悠扬,却看不见吹奏者,忽地见一小舟破了云雾,小舟上立着一青色衣衫男子,并未执伞,只是双手执笛吹奏一曲,虽不识是何首曲调却听者忘言:“三月江南杏花雨,梧桐新叶又发绿。碧玉碎镜泛连漪,何妨轻雨湿我衣?”
曲罢,岸边游人不停张望,只求见得奏曲之人,却隔着云雾总看得不真切。只见那人稍稍歇息片刻又开始吹奏新的一曲,却不同于方才,而有了泠泠相喝的琴声,分明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曲调却在脑中映出了画面:“青鸾逐长空,凤凰欲渡天,星河欲碎。”游人站在湖边、纸伞下都入了迷。只见湖面上朦胧男子,缓缓朝岸边驶来,岸边一男子身着铜蓝长袍,紫色的眸子看这湖面,素手抚琴与笛声相喝。见吹笛男子向岸边驶来,他却轻笑。
小舟驶到了岸边,曲子也正好收尾,只见那人收了竹笛从雾中走出了,雨点点浸湿了青色的袍子,一披银发同样用青色的冠竖起,灰色的眸子则招来许多人侧目,他也不去管旁人,径直走向那抚琴男子面前,二人相互行了见面礼,那抚琴男子道:“公子好雅兴,烟雨行舟,加之这竹笛抒怀别有一番滋味。”青衣男子轻向上弯了弯嘴角薄荷般的声音道:“在下君桐。公子不也趁着这烟雨好景,深入画中抚琴吗?抚琴男子道“在下池渊,雨中奏乐,原是寻求知音。”池渊撩起君桐散下的一缕银发,又道:现已寻得,不若一起去 坐坐?头发有些湿了。”君桐点点头:“却之不恭,”二人并肩消失在了云雾里。
离湖面不远的一座阁楼上,二人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壶清茶,一扇窗,一场烟雨,一曲知音。君桐看着窗外景色道:“江南烟雨自古享有盛名,游人尚为,却不知美在何处。“池渊也望着窗外:“纸伞轻斜,细而做凉。不外乎是意境境二字罢了。留得残荷听雨声。文人向来爱这个。”
君桐淡淡道:“我只是闲暇散人一枚,可并非什么文人,你看着也不似文人”池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家乡本是在北城年雪,随父亲官职调动来此,既不好读书,也不好武学,倒是都略懂一二,而今也是一散人罢了。”
“闲与不闲全看自己怎么看了。”君桐靠在墙边,细细赏这好景,却未注意池渊一直在打量自己。“眼睛很好看。”池渊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却未想君桐转轻笑了:“你在调戏我?我可是喜欢男子的。”池渊才忙着想反驳,却听见君桐这么一句话,略有局促地摸了摸鼻子:“我也是。”
气氛忽的尴尬了起来,君 桐又笑了笑:“还真是知己。”池渊也笑了,“我没别的意思。是你真的很好看“君桐看他一眼:“你也不赖。”
二人在阁楼闲聊,直到浅浅的夜色压了下来,二人才离去,微微的夜色中,二人并肩前行,在君桐家门前两人相拥道别。君桐站在门外,看池渊隐匿在夜色之中。
(2)
自从那日二人合奏后,发现对方竟是自己的年难寻的知己,于是二人常常来往,
这日池渊手里拿着一叠文书,叩响了君相的家门。那开门的小厮见过他,只道了声“公子好。”便领着他去找了君桐。
君桐正在房里作画,看见池渊来连忙将它收了起来,问道:“今日怎么来了?可有什么事?”池渊看着君桐收画的动作,挑了挑眉也未说什么,只走过去拍了拍君桐:“知我者君桐也。”又把手上的文书打开给君间看,道:“江南美景看多了,总得换换口味,正巧西城边境有些动乱要不要回去看看?”
那是两份招兵文书,君桐扫了一眼又看着池渊:“都帮我准备好了,哪有不去的道理?”池渊笑着,道:“我猜到你会去,便一起准备了。”“何时动身?”“后日午时,我来寻你。”君桐点点头。
事情讲完了,池渊便在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君桐问道:“不走?”池渊摆手:“不走,你不是在作画吗?我看看。”君桐摇头:“画未作完,不观赏,”说着又重新铺了张纸,“日后再看也不迟。你若不走便正好,坐那别动,为你画一幅。”池渊笑着道:“好啊!”
君桐微微抿嘴,动笔画了起来。其实根本不需池渊一直坐在那里,他的样貌早已了然于心,只是怕他四处走动会搅乱他罢。他伏案,一笔一画地在宣纸上作画,池渊坐在一旁看他画着。今日他一身白衣,因着在家里便未外衫,也未带冠只是拿了浅色发带束了起来。 本就出尘的气质,显得更加不食烟火。几缕银发散落下来他也未管,一门心思扑在画上。
“头发掉下来了。”他渊走过去将那儿缕银丝别到了后面。“不妨事,不是让你别动吗?”池渊摊手:“我坐那儿你又不看我坐哪儿干嘛?”君桐搁下笔,盯着池渊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道:“站这儿也行,快画完了。”
池渊一笑:“好啊,我看着你画。”君桐轻抿嘴唇:“行。”
君桐画的是工笔,一笔一画地勾勒入画人的像貌,连发丝也细致入微。池渊却并未看画,而是一门心思盯着执笔作画的人,灰色的眼睛使旁人很难辨认出他的情绪,只能看见他在看着纸面一笔笔画着,不知为何池渊竟莫名看出了珍视的意味,正欲开口就见君桐转了过来问道:“你一直盯着我做甚?”
池渊想也没想,道:“你好看。”君桐回道:“你也好看。”于是便不再管他,继续作画。
日光渐渐倾斜,下人提醒君桐已到晚饭时间,君桐头也不抬,只道:“等会儿,再去加副碗筷。”下人称“是“忙退下了。
池渊却道:“要不先去吃饭?反正也快画完了,”君桐看他一眼,没说话,池渊又接着道:“我饿了。 好歹作客一趟,总不能让客人饿死吧?”君桐终于放下了笔,道:“走”“画完了?”“嗯。”
饭后二人又回到了书房,已经有些暗了,君桐点燃一旁的蜡烛,让池渊看画。画中之人一披墨发,铜蓝宽袖,眉宇间尽是风采,一双紫色眼睛却添了些神秘,君桐额外在眉心处点了一颗朱砂痣,画中人仿佛谪仙一般。画中人轻笑着,就像当时合奏时那样。
池渊将画拿起来:“画工不错。”君桐坐在一旁:“人好看,怎样画都不会出错。”池渊将画卷好,走过去,搂住了君桐的肩,笑道:“你也学会呛我了?”君桐扭过头,不愿理他。
天色渐晚,君桐送池渊至门外,池渊轻轻拥了他一下道:“记得啊,后回午时,别忘了啊!”君桐点头:“嗯”于是池渊扬了扬手中画卷:“后日见。”君桐也道:“后日见。”
(3)
两日后午时,君桐一身墨色短打,将银丝高束起,身边还牵着一匹白马。他在门前等着池渊。
未至半柱香,池渊便骑着一匹黑马来了,今日他到是一身戎装,见君桐只穿一身短打便笑道:“你这身行头可不像是参军,到像是去游山玩水。”君桐翻身上马,道:“习惯如此。”“行,走?”池渊偏头问他“嗯。”
二十日后军队终于到了目的地,他们站在沙丘上向远处望去,一望无迹的沙漠层层叠叠,没有别的什么,只是不同于江南山水的秀丽,此地视野广阔, 天一下被拉得很高忽得便空旷了起来。君桐走近池渊身边道:“壮观。”池渊笑着说:“没错吧,此地壮丽非凡。”
早就听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可未想到真正见了还会忍不住感叹,一轮红日悬在半空,往上是渐渐蓝了黑了的天,往下是橙色的暮光交织着金色的大漠。论谁也愿沉浸其中,不愿醒。
已经来到这里一月余了,除去日常训练外到也没什么战事。由于是自行招兵,也未配备统一军装,但大都是一身戎装, 唯有君桐一身墨色短打惹人注目,池渊对他道:“真不打算穿戎装?这衣服可禁不起刀磨剑砍。“君桐道:“ 戎装不方便。“池渊拍拍他的肩:“但它可以保命。”
“我所学,要求轻便灵活。”君桐看着池渊:“放心,我自有保全性命的方法。”池渊一笑:“那好,咱俩谁都别死”“嗯。”
这天夜里,星子很亮也很高 ,正轮到二人守夜,他们坐在火堆前看着天上的星星,池渊道:“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想回去?”君桐看向他。
池渊点头又摇头:“大漠风景虽好,却总是一股寂寥之感,寒沙凌骨。不过…”“不过什么?”池渊摇摇头,他想说的是“有你”,不过他总觉得时机未到不愿提起。
“至少得真正上次战场,”君桐忽然道,池渊一笑轻轻点头。
“有没有人说过…”君桐话说到一半却突然皱了皱眉。“怎么了?““ 北边,有一批军队朝我们来!快摇铃。”池渊没有多想摇响了警戒铃。这才回来,走到君桐身边问道:“你怎知?”君桐抄起手边的剑,答道:”我自小眼力好,夜晚也看得见。”池渊点点头也拿起剑同君桐一道去集合。
兵刀相接既在一瞬间, 我军这边点了火把照明 一时间大漠像是被点着了一般, 不一会儿军队前行踏沙的声音也听得见了。大漠上摆起了一条火龙,向前前行着。敌军似是未料到我军会发现如此,又已前行到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放弃了隐匿朝阵地攻来。
双方前行很快,不过一柱香便兵刃相接,电光火石。双方很快扭打在一起。君桐与池渊相背而立,并肩作战。君桐与池渊一柔一刚配合杀敌,虽是第一次合作,却配合的滴水不漏,纵观整个战场我军也战了上风,一片形式大好。
忽然感到后背换了别人,奈何夜晚视力不好,又是兵刃相接,混乱的战场,池渊几乎看不见桐在何处。他也未多想只继续杀敌。
半个时辰后,战事以敌军辙退而结束。其余士兵都在欢庆,搜刮战利品,而池渊穿梭于整个战场却找不见银发的那个人。同行士兵见他走的急拉住他问道:“你走在找什么?要我帮你。”“君桐不见了。”池渊急切道。
“我看见他受伤被掳走了,我正想去救他却被敌军纠缠住脱不开身。”那人拍拍池渊的背道:“不过你放心,应该不会有性命危险。离族嘛,胜行男风,君桐的长相你也清楚,定是被准虏去献给权贵。且离族视银发为神明既使他不愿他们也会好好供着他的。”
池渊使劲咬着唇,双拳紧握,双眼红得不像活,还想说些什么就见那人从他背后拿下一个东西,那人递给他道:“这是什么?”
那是片金黄的银杏叶,上面有血划出的痕迹,池渊接过那片银杏,上面艳红的血写道:“安好,忽念。”接着那血迹缓缓流下,字迹被拉长,渐渐地认不出了。滴落在沙地上,池渊的心好似被拉开了一个口子,也在滴着血,他轻抚那片银杏,弄花了上面血迹,又将它用一块手帕包好藏进怀里。
他蹲在地上无力地锤地,眼泪似乎就要掉出来,他不是不清楚君桐对他的感情,他也知自己对君桐的感情,只是“那个东西”还没送出去就要天隔一方了吗?他不甘心,也不情愿。
(4)
无论如何,三年还是一晃而过。
又是一年早春,大漠还寒风刺骨。离族是游牧民族,都住于账内,君桐身披黑色狐装,里面穿着一袭白衣, 一披银发散下来,一双灰眸看着帐外。自从三年前离族将他虏走,本想将他献给大王作王妃,可他一句“有心上人。”王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又是银发,离族也不敢杀了他,只得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过到是常听旁人悄道:“抓一个什么回来不好,抓个祖宗的来供着,抓个别的说杀就杀了,这个还杀不得早点放目去算了,浪费粮食。”
这三年说来过得还行,可君桐总是心里想着江南那一片烟雨,那一曲合奏,那一双紫眸,前些日子新王上位,正打算释放俘虏,自己也快回去了,那人…他不愿多想,与其被放回去还不如趁着这儿日新王上位管辖松施,跑回去。君桐骑上马便向南边奔去。
一路上君桐几乎没怎么歇息,只一味策马狂奔,也更无暇观赏沿路景色了。原本上次用了二十日的时间,他硬生生只跑了八日便到了。
步入江南那一刹那,不由得放慢了速度,君桐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不由得嘲笑自己“还未到呢,便如此心急。”步入家门那一刻君桐终于放下悬着的心,沐浴更衣好好歇息了一晚。
次日一早,又是微微细雨,厚厚的雾遮住了远处青山,一丝微凉。君桐着一身青色衣衫手执一根竹笛、一幅画卷,去到了池渊家。 抬手想要叩门,却忽然顿住了“他还好吗?”又摇摇头轻笑:“到是近乡情怯,羞怕卿笑。”于是敲响了门,开门的家童还未变,见到君桐连忙说:“公子在后面呢!小的领你去!”君桐摆摆手道:“我自己去就行了。”
穿过回廊,跨过院门,君桐跨过那道拱门,就见池渊领着个孩子正巧看过来,君桐心忽的一悸,竟有些悲哀:那句喜欢男子果真是玩笑。
池渊则愣在那里看着他,许久才道:“你…你回来了。”君桐点头,看这那孩子道:“一别经年,却未想到你也有孩子了。”
池渊一愣,又拍拍那孩子道:“你误会了,这是我弟弟。”说着把孩子推给了他:“你帮我看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着便跑走了。
不一会儿,池渊换了身衣裳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他换了一身铜蓝长袍,同当年一样。他绕到君桐身后,将手中发簪插于君桐发中。那是根碧月流云簪,通体润白,水一般温润。
君桐转过身看他,一时无言。池渊则道:“不是说过,我喜欢男子怎可能娶妻生子?况且心上在外未归,又娶谁能呢?”君桐据嘴轻笑,灰色的眼里竟看出了笑意,他道:“我也有东西要同你看。”
说着,他将手中画卷展开,那是一幅烟雨江水图,缭绕的烟雾围着山山水水,江面有一小舟舟上横笛吹奏,江畔有另一人抚琴相喝,旁边提字:一场烟雨合奏,识卿江南三月中,烟云缭绕绕杜衡,江水清绕绕心门,”池渊也轻笑道:“原来那是日,你画的便是这幅啊。” 君桐抿唇唇,笑而不语,抽出腰间竹笛开始吹奏,池渊走到琴旁抬手抚琴:又是当年江上合奏的那 支,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江南一曲会知音,经年携手共参军。黄埃散漫黄沙寒,相思不见易水寒,才道相思离别苦,只是又一年三月江南烟雨好,落花时节、又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