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如此想着,丝毫不介意坑的那位是自己父亲,这个天底下如今唯二个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陛下近日倒是忙。”姜嬣接了太子殿下的册子,却对另一笨册子置之不理,甚至瞥一眼都没有。
这位大祭司阁下看起来似乎忙极了,三两下就翻完了太子殿下连夜赶出来的课业,轻轻将册子搁在桌上,完完全全覆了下面一本而后抬眸,清清浅浅地看着轩辕煜睿。
一晃多年过去,她还是当初的模样,长发轻挽,一袭紫衫,看着神秘而清冷。
岁月流光,但对眼前这个人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垂着不动的左手依旧拢在袖子里,半面妖半面魔面具还是当年那样,闪着冰冷而锐利的光。
这光,将她与外界隔开,外面的人,只看到轩辕王国大祭司身上的万丈光辉,却并不知道她这面具下是怎样一副容颜。
“还不错。”
这是她对太子殿下课业的评价。
说完,她便抬头,看着轩辕煜睿。
不过短短几个月,这少年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旁人看不出什么,但姜嬣是看着这个少年长成现在这幅模样的,他有何变化,她一眼便知。
他更沉稳了,傲气内敛,自信斐然。
只是,他变了,姜嬣却没有,她还是那个姜嬣,与轩辕王国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姜嬣。
“您这样厚此薄彼,父王知道了怕是要把我发配边疆啊!”姜嬣这样明显的动作,轩辕煜睿多敏锐的人,怎会不知。可他没有拆穿,似是无奈笑了下。
但熟悉太子殿下的人都知道,他其实很高兴,因为从来都一丝不苟的太子殿下,眼里居然有光,还有脸上明显的笑意。
入政局的轩辕煜睿,比起往昔,更加成熟内敛,他就像一睹厚厚的城墙,外面的人怎么都看不透。也只有在从小就亲近的人面前,太子殿下才会露出他本来的模样,像个少年人。
能让沉闷木纳的姜嬣夸他课业“还不错”,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值得骄傲的,尤其在自己父王的册子被抛在一旁无师问津的情况下,太子殿下就更开心了。
但开心归开心,他是不会像个傻帽儿一样到处宣扬的。作为一国继承人,虽然还远不到他继承帝位的时候,但轩辕煜睿从小被姜嬣这个帝师教养着,怎会差。
姜嬣摇摇头,道:“太子并无任何差池,陛下没有理由发你戍边。”
还真是……太过直白的理由啊!
轩辕煜睿默默闭嘴了,要说厉害还是师尊牛。
就她这性子,还能稳坐轩辕王国君主之下第一,大概是她业务能力实在强的缘故。
他也曾真心实意地为姜嬣堪忧的前途着想过,后来发现,真是他多虑了。
姜嬣位列轩辕王国祭司之首,王国第一功臣、重臣,她还需要为前途殚精竭虑吗?完全没必要。她已经没有升职空间了。
若想更进一步,不是飞升成仙渡劫成神,就只有揭竿而起谋权篡位一个法子了。再者,就她这懒惰性子,甭说不可能了,就算是拱手相让,王国到手里,没两天人民就得揭竿起义。
太子殿下交完课业,实在是和一个沉闷无趣的人,无甚可聊。俩人各自看了一个时辰左右的书册,然后分道扬镳。临了,轩辕煜睿顺便邀请了姜嬣参加他的成年礼。
可能是点儿背吧!和太子殿下分道走后,姜嬣正准备奏箫,可又一次在王宫里遇上了轩辕君烨的妃子。
姜嬣:“……”这王宫克我。
她实在想不明白,明明是她自己一手监造的王宫,可为什么她每每入这里都没好事儿发生呢?
“这就是当年名满王畿的大祭司啊!嫔妾有礼了!”
这宫嫔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容貌极好,加上穿戴极其精致奢靡,施施然走到一袭清冷白衫的姜嬣跟前儿时,衬得她越发娇妍,像极了曦光里盛开的迎春。只是眉目间不有少女的天真烂漫,姜嬣只瞧了一眼,便知是个面善心狠的,点头示意过后,便没再理。
她本就寡郁孤静,不说话安静待着倒也没人觉得稀奇。
只是,姜嬣想安静,遇上的偏不是安分的人,那宫嫔低眉顺眼的,完全没有趾高气扬的模样,只轻声细语唤了声:“见过大祭司阁下。”
姜嬣正奇怪,刚不是见过礼了么,这又是做什么,就听到一个雄浑的声音自殿外传来:“你们在说些什么?也不妨说与孤听听。”来人气宇轩昂,直接落座在主位上。他生得高大,倒显得亭子格外狭小。
“嫔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比起无动于衷的姜嬣,那宫嫔虽有些恃宠而骄,却也懂得规矩,见了来人,便直接跪地行了礼。
轩辕君烨看了眼他这位新晋宠妃,道“起来吧!”而后转眸看向姜嬣。这位与宫嫔相较,可谓天差地别,毫无尊卑礼仪可言。
不过,这人向来如此,他也没盯着这个计较:“大祭司方才在说什么?”
毫无尊卑礼仪可言的反面教材姜嬣:“……”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动嘴皮子了,根本啥话都没说好吧!
她不说,不代表旁人不说,只听那宫嫔笑盈盈道:“嫔妾方才在讲,大祭司掌管王国最重要的祭司阁,日理万机,实在辛苦。今日缘悭一面,实乃嫔妾三生有幸。”
姜嬣:“……”能基于事实说话吗?
她一年到头也去不了祭司阁几次,哪里就日理万机了,这仇恨也不是这么拉的!再说了,她是行踪不定,但这三生有幸……实在是强行吹捧地有些过头了吧?
第一次,姜嬣觉得名气大是个错。况且,有人蓄意吹捧,她也无可奈何。毕竟,她能管得了自己,但管不了别人。旁人要说什么,她也没那个让人闭嘴的权利资格。
只听那主座上的人道:“你把太子教养得极好,确实辛苦!”
姜嬣:“……”轩辕煜睿这🐶玩意儿,怎么就告密了呢?怪不得轩辕君烨来得这样准。
“嫔妾就说呢,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恐也只大祭司做得到了。”
姜嬣:“……”我不能,做不到。
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受不起。
这时,穿戴华贵精美好的王后娘娘,施施然落座于旁边,笑吟吟开口:“本宫昨儿就让人请大祭司来过一趟,大祭司迟迟不肯来赴约。如今……”
雪如歌一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主座上的人,道:“姗姗来迟,原来是陛下有约啊……”
“……”姜嬣皱了皱眉,对姗姗来迟这个形容词并不是很满意。
且,此番遇见,既不是她找轩辕君烨有事相商,也不是她赴谁的约。
是,王后方才所言非虚,昨日里,王后确实派人找过她。只不过,并非请她做客,而是要她小命。
当然,那些伪装成宫廷侍卫的杀手,都被她送去种树了。
姜嬣的想法是:既然宫里好日子过惯了,觉得人生了无趣味,想接个杀人为乐的活儿干,不如好好替王国效力。
姜嬣垂眸,端了一旁的茶抿过一口,才淡淡道:“能再见王后,本座也着实欣喜地很。”
王后脸色稍僵。为掩尴尬,接了一旁贴身侍女送过来的茶,抿了口,才缓了脸色,道:“这是今年刚上来的新茶,清香无比,大祭司尝尝。”
姜嬣早就唱尝过了,不合口味。她也不是傻的,随便一个人就能糊弄过她。
再说了,宫里娘娘们过得精致,她糙惯了,喝不了细腻的茶,只喜欢烈酒。
却不想,王后话音刚落,就有宫女端来上好的名茶,精致的茶点。
姜嬣皱了皱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半响过去,姜嬣也没给王后这个脸面——都说了她钟爱烈酒,不喜茶的清香与苦涩,甜腻得发慌的糕点她也没什么兴趣。
诚然,初次印象是很重要,但姜嬣的面子也只给一次。初入王宫,刚才的茶,她已经是给了满宫人面子了。
就这一口陈年冷茶,她便熟知了王宫众人口中的自己和众人对她的态度。加上刚才这位新宠宫嫔的明褒实贬,种种情况,她已了然如心。
“依本宫看,大祭司原也不是来吃茶的。”雪如歌起身,道,“臣妾和妹妹先下去了。”
出乎意料地,雪如歌竟然回避起了姜嬣,换作从前,她可是最喜欢给她使绊子的人了。
姜嬣:“二位慢走!”
不相干的都走了,气氛一时之间,诡异至极。
轩辕君烨高高在上久了,绝不会先开口,那样很掉价;且作为远古神族的后裔,轩辕王族的王,有他独有的自尊和骄傲。
而姜嬣,她从来不擅长摆台阶。
加上这些年,姜嬣遭遇过无数白眼,明目张胆讽刺甚至上手揍人的都有。因此,姜嬣最擅长的,就是沉默。
是以,两个同样高冷的人,面面相觑半天,不知从何说起。
“茶,还合口味吗?”良久的寂静之后,终是轩辕君烨开口了。毕竟,是他不请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