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梦见了什么人,把我认错成了他?”他的声音很轻也很低,却带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姜嬣:“……”我的确梦见了一个人,这个人一直在我梦里,可直到今日,我才看清他的面容!
可是,江宸熙。
你不知道的是。
在我梦里,那个人变成了你。
然后,他举着长剑向我刺了过来。
那把剑,她看得清清楚楚,便是她对战顾清逸时用的那一把。
后来啊,姜嬣才知道,她梦里的一切,都是有预见性的。
而现在她所经历的一切,曾被她预见过,只是,她记不得了……
便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其实,本是可以避免的。
她给予了这个人所有她能给的温柔和信任,换来的却是掩藏在呵护备至下的谎言。其实,他戏演的并不走心,马甲也没有多认真地去经营。可她还是上当了,他只用一成的演技,就换来了她倾心的对待。
她怪不了任何人。
不论是他的欺骗还是自己的愚钝。
因为他们都有目的,接近对方时都怀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隐秘心思。
而在某个坠入迷惘虚幻的瞬间,姜嬣忽然就明白了,也接受了——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只有你自己,才能陪着你自己走过一切严寒冰霜,任谁都无法陪你到永远。
接受现状了,但她却永远无法释怀——那个曾经许下诺言的少年,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姜嬣看着侧坐在床沿的少年人,久久不曾言语。她从来都是直白的,不会给人模棱两可意味不明的答案,更不会拐弯抹角。但她这样的沉默,同样让人束手无策,无从下手。
面对面的两个人,你不知道我的心事,我不明白你悲从何来……
江宸熙,你可知道,我初见你,就想同你说一句: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无端地,看着这江宸熙这张脸,她仿佛受了蛊惑:“你是……”你是我等的那个人吗?
不等她说完,那人便心有灵犀一样给出了答案:“我是。”声音低哑却带着丝丝缕缕的温柔。
竹楼将凛冽的寒风雨雪隔在外边儿,屋子里只剩宁静。江宸熙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安宁时刻了,他不想破坏。
与此同时,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姜嬣看着清冷无比,可实际上却是个格外温柔的人,江宸熙欺身压过来的时候,她只来得及闭眼。
江宸熙的吻温柔又热烈,带着前所未有的珍重,后来变得强势起来,一如他这个人,平时寡言安静,看着清冷孤傲,又加上长得好,给人一种乖得很的错觉,其实呐,只是不显山不露水。
这世上的神啊,哪一个不是历经千灾百难的,又有哪个真的纯白如纸,哪个柔弱可欺?
都只不过蒙蔽世人的表象罢了。
或许是因为这里太过寒冷,亦或许是因为他们离得太近。
这个人好难过,他被悲戚绝望包围。
即使闭着眼睛,姜嬣都能感觉出他身上弥漫着的悲伤气息,何况,他们离得这样近,这样亲昵。
“吧嗒……”一滴滚烫的泪,从颊上滚落,直直落下来,将姜嬣心口的薄冰,砸出个窟窿来。
原来啊,神也会哭泣。姜嬣想。
姜嬣不太会安慰人,只能伸手,拍拍他背。
“阿凝。”他凑在耳唤。
“嗯?”
昏黄的灯光在姜嬣脸上投下一片光影,将她的神色照的模糊不清,却无端让人觉得沉静温柔。
单看容貌,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是情窦初开的,花儿一样的,娇娇怯怯的,最是能激起旁人的保护欲的。
可眼前这个人,并不是。
她就像满浸霜雪的山林,星光弥漫至照亮整座山时,看着璀璨熠熠生辉,但其实,她早已经把自己冰封裹挟起来,谁也靠近不得……
她脆弱得让人心疼,可……偏要将自己伪装地强大至极,让任何人都看不出破绽来。
姜嬣这个人,初见,像是初冬的雪,冰冷锐利,熟悉后才发现,那冷冽的雪,只是薄薄一层外壳,一点点温暖,就可以融化。
只是,谁尝试过?又是谁,曾在融化了她周身的雪后离去,以至于让她裹上了更厚的冰?
冰层之下的累累伤痕,谁又看得见?
而守在她身边的少年人,这许多年,他其实一直困在原地,一直过不去。
人离开了,影子却无处不在,只能说明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是那样清晰而深刻。清晰到任何人都无法抹去,深刻到时光都愿意为她停留。
他清楚地知道,他这些年,在追寻的,一直都是过去她的步伐和影子,反而忽略了身边人……
他神情太过悲怆,甚至根本无法掩饰自己平日里隐匿的情绪……
姜嬣不太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只好起身,接了白雪,寻了茶包,生了火在一旁的炉子上煮起茶来——但其实,她只是在用沉默,逃避他。
白雪煮清茶,雪水煎茶配上刚出炉的烤包子,虽然简单,但在这样的时节里,反而再美不过。
这竹楼毕竟是姜嬣和他一块儿搭的,什么东西搁在什么地方,姜嬣知道的,江宸熙便也清楚。
待饭食快好,江宸熙便自动取了茶碗来,清茶配包子,别有一番滋味。
窗外的风雪更大了,夹着雨水,落地便消融了。姜嬣抬眸看着。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醒时,已在这竹楼里了。而不光是先前那些杀手不见了,就连顾清逸和那位老人,也不见了踪影。
“不必担心,我已遣夜辰送他们出去了。”江宸熙在旁解释。
姜嬣诧异:“我们还在阵中?”
江宸熙顿了下,一口气喝完碗中的茶,才道:“万千浮生镜,绘汝真性情,我们在四海浮生镜里。若说法阵,也算是。”
四海浮生镜?
姜嬣心下了然。
怪不得,自从进了这里,所有人都不对劲儿。
千挑万选的杀手刺客会和人讲道理、会同人正面对峙,一国王相,生得玲珑心窍,会被人三言两语激怒战败;宫里待了太多年的老头子,竟会看出江宸熙的真实身份来。
而向来克制守礼的江宸熙会僭越、会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境;而她自己,竟然会因为江宸熙的一两句话,深陷梦魇无法自拔……
姜嬣:“所以,你要找的宝物,是含光,还是四海浮生镜?”
江宸熙:“是。”
“也不是。”他没说谎,也不会说谎。
他是在找含光,更是在找含光的主人。
姜嬣:“何解?”
“四海浮生镜,是妖界女帝送给前任仙界帝君的礼物,隶属仙界;而神剑含光的主人,恰是四海浮生镜的制造者。”
姜嬣捧着碗,沉默地喝茶。
原来啊!他留在轩辕,只是为了任务!
她竟是忘了,除了这张面容,江宸熙……不,应该是六界神尊,他本来就不是个寻常少年人啊!
如此心计,其实再正常不过。
她跟江宸熙的相识就像一场不可思议的意外,红尘中的两个陌生人因为意外碰撞在一起。他们就像空中炸裂的烟花一样,绚烂,却并不长久……
不知道为什么,姜嬣对“长久”这个词,有很深的执念,惧怕又……希冀!
“为什么?”姜嬣问,“为什么你可以驱使含光?”
江宸熙瞬间便红了眼眶,只是嘴唇翕,到底是半个字儿也没吐露出来。
有些人啊,面上八风不动,好像天塌了也不能影响他什么,但其实啊,他心口敞开了给你看,那里风侵雪蚀,到处都是结了冰渣的血块,细看那些经久不愈的伤口处,如今依旧在流血……
阿凝,你我大婚那天,曾结契为夫妻。你是祭祀之神,更是契约之神,含光承认我,又何尝不是你承认我的证明呢?
只是,阿凝,九天的至尊神女,是我,是我配不上,配不上你。
江宸熙看着一无所知的她,深情而又悲怆。
他的眼里,含着泪,也盛着彼时所有的不甘与遗憾。
少年心中默念:如果我们终究万劫不复。
那么,我珍爱的、喜爱的、亲爱的姑娘啊!
我挚爱永生的人啊!
希望你永远平安无虞,一生顺顺利利,苦难都远离你,幸运围绕你,幸福降临你身边。
最后,请你一定记得,记得当初有多美。
他左手指着心口的地方,祈祷。
过去的许多年里,他其实从未奢望过神明显灵,因为他自己便是六界的至尊。
世人以为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无所不能……
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大能耐,他的极限在哪里,哪些事可为,哪些事即使拼尽全力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世人眼里救世的灵神,他,比谁都无奈,比谁都无能为力……
可现在,他却在祈祷,希望祈祷有用。
他有时候便在妄想,神明岂能妄想人间的烟火?坠入凡尘的自己,还算是神吗?
曾经,他以为,爱可以填满所有遗憾,可他却从未想过,爱这种东西,其实便是制造所有遗憾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