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庭”
“我从来没见过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可能是夏天我能感受到的风吧。或者是,冬天能保暖的袄子。”
“或者说我是一个孤儿,是从小吃自己做的饭长大的孩子。过年没吃过妈妈做的团圆饭,没收过亲戚大人的红包,空荡荡的家里早就没有了爸爸妈妈的味道。团圆的节日对我来说只有去两个街道外的花店买两束三色堇。书上说三色堇可以让灵魂看到颜色,我不想让爸爸妈妈在那头只能看到黑色。”
“家庭是什么呢,以前看着别的同学放学后都有人接送,自己就会思考着为什么我没有爸爸来接我呢,我流露出好羡慕的眼神时总会有失落的情绪相伴。”
“我的家庭。我有一个爷爷,他说用大手护着我长大,可是我长大了,爷爷却变小了,小的都可以装进盒子里。”
“我的家庭。我家有一只柯基犬喔。”
...
半腿高讲台上的老师缓缓地读出这一段简单的文字。这其实是暑假里要求学生完成的的命题作文。
题目是:我的家庭。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一点点复杂,逐渐把目光望向角落里趴在课桌上的少年,偌大的教室里也开始慢慢地不停响起各种议论嘈杂的声音。
“不是吧,他是个孤儿?”“小声点呐谁知道哑巴家里这个样子”“杨哥,咱以后还欺负他吗,我感觉还怪可怜的....”
这是常态。陈墨的孤独从内浸透遍了外,从记事起他就形单影只。防盗窗内望向空地上小朋友们的嬉戏打闹的时间占据了他大部分的童年,爷爷还在的时候总会教他几句古词,可如今爷爷早已经不在了。
“粥粥你是班长你要多多帮助有困难的同学哦”老师轻声说。
称作粥粥的是高二一班的班长,这副青春感的少女皮囊下隐藏着一位年轻的书法国手,在东亚赛区国际锦标赛上拿过银牌,就算是在梦陵城里也是校园女神的代表,上次校园美女投票大赛位列前三,梦陵的官网与四周角落的告示上都有其照片,与陈墨相比受欢迎的人格魅力就更加耀眼。
她自觉看了眼角落里蜷缩在课桌边的陈墨,目光多看的每一眼都是奢侈。“老师我会帮忙照看的。”
“其实我不需要。”短句从后排传来,陈墨在所有人的不注意之下站起身来。他把兜帽褪下,露出自己的五官来。
对啊,为什么要接受迟来的施舍呢?他们施舍的一切关心都是建立在他们想要去可怜别人的基础上,所以,接受它?或是拒绝掉。接受了可以潜移默化的变成被他人情绪掌控的迎合玩偶,拒绝掉可以获得...接下来的继续孤独。
“老师我下节课不上了提前给您请个假呗。”话罢,他不紧不慢的收拾好背包从后门钻出,走后还有礼貌的关上了门。
对吧,可怜虫被命运玩弄了人生,可是就在今天可怜虫居然被人可怜了,这可是天底下最像笑话的笑话了。可怜虫被别人可怜了,是因为衰仔过于可怜了吗?不是....是因为他们定义可怜,是因为他们想去可怜某些懦弱的人。
他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注视过,陈墨似乎就是上天安排下来的路人甲,可怜虫的身份和更懦弱的社交让他没有完成配角的任务,但即便配角没有做好龙套的准备,这些主演依旧发挥的不错。突然间的关心让他很不舒服,平常就算在在三米内都能被无视掉的蚂蚁却能成为被可怜的目标。
今天蚂蚁却挣断了木偶提线。
待他彻底出来陵城,陈墨思考应该去哪里。可双腿却往堤坡方向走着,这是他很多年的习惯,小时候看蜡笔小新时注意到的地方。
那时心有烦恼的小新总会来到小河边堤坡上坐着,直到爸爸妈妈将他找回家。
但是,从来没有什么风间澈,没有什么阿呆正男,新之助是新之助,陈墨是陈墨。就如动画片里都有的伙伴和家庭,现实中的他连最基本的两样都没有享受过哪怕一次。
“无所谓啦,多一年少一年有什么区别呢,没有风间我还有小白呢”他躺在草皮上这样想着,斜坡并不会让他往下滑。他的身体陷进了草地上,入秋的风再没有夏日那样的温度,反而吹的陈墨舒服极了,他享受着笑眯眯的闭上眼,不用面对悲催的人生。声音通过空气传导到耳朵里,全都是马路上轮胎的摩擦声与引擎声,路人买完菜的交谈声和笑声,只有在一个人时他才可以放松掉自己,以第三人称的方式代入到人们的生活中去。
...
“喂。”
“喂喂...”夕阳映照在一名少年的脸上,目光冷冽,黑发在这刻染成了霞黄,操着一口冰冷冷的语气。他提着一手袋的菜,身上穿着黑色制服,因为空不出手,他改用腿轻轻摇晃着地上的少年。
陈墨在被呼叫中从漆黑的水底浮出,苏醒。这位陌生男周遭散发出的冰冷的气质让空气都严肃起来。“你是....?”
“买菜,你睡着了。”冰冷男发声。“现在是下午五点半,应该回家了”他抹开制服袖口,褪去袖子下的表盘上指针正指向五点正三十分,褶皱在肘部留下了阴影。
陈墨的神经细胞里接受的都是莫名其妙的信号,呆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黑色制服男的下颚,许久才反应过来可在一瞬间却又对上眼神。
蓝瞳孔的冰凉感染了地上少年的情感,可是在侵入的一瞬间他又转身迈出脚步。通透的光打在黑色制服上,于是一缕夕阳被吞噬。他就是有吸引人的特质,他是龙套遇上的第二个主演。
陈墨站起身来,挥手拍掉了身上粘的草根,来不及清理剩下的土粒陈墨就已经上前追去。
“喂!...”陈墨离制服男还是有段距离,长时间意识的滞留就算是黑衣少年用着最慢的步率陈墨也还是没能一口气追上。“喂!”陈墨喊了第二声,肺活量刚好用够。
似乎听到了某位路人喊自己,黑衣少年便回过头顺着声音看着。
眼前一个衣着整理没有达到要求的人正往自己这里跑着。自己是有掉什么东西吗了吗,这个人能追了这么远过来。制服男否决掉这个想法,因为在思考时左手已经在装东西的左兜检查了一遍。
“你为什么要叫醒我?”陈墨大口吸食着空气边问到,显然就没有经受过什么耐力的锻炼。
“嗯?如果将你叫醒冒犯了你的话我可以赔...”
“不是!”陈墨睁大眼睛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颊打断了他的说话。
“我想问你为什么要理我。”陈墨再次问道,这次是不同的问题。
制服男皱了皱眉头,表示自己听不明白什么叫做‘为什么要理我’的说法。
“明明只是路过为什么会注意到那么不起眼的人呢?”陈墨讲了白话,只想等到眼前人的回答。
“因为我看到了,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为什么叫醒你的理由。”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冒犯了的话我可以赔偿”冰凉的眼睛瞬间充斥着一股柔光,似乎犯了错而在真挚的道歉。
陈墨摆了摆手,开始用手指捻去身上的灰和土粒,一边嘴里讲到“你倒是误会我了,明明没有冒犯到我,只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人叫过我一次。哪怕是从肩头边走过去都不会有人理我,你还是第一个理我的所以我很感兴趣。”陈墨自顾自讲出了缘由。
微微蹙起的眉峰又变成了平丘,他开始正视着眼前的少年。
“制服歪七扭八,里面衬衫扣子掉了两颗,领带松垮垮的,脸上黑眼圈和我衣服一样黑,这样子要是有人理你的话我也很感兴趣的。”
“噗......喂喂...讲话不要这么直白啊...戳痛小强的内心了诶。”陈墨吐了一口老血,在一瞬之间被别人抓住了破绽的感觉就像自己能被轻松捏死的蚂蚁。
“咦哥们你是梦陵中学的吗?梦陵城可大了你是哪个院的呀?”陈墨打量着他那黑色制服,笔挺的站姿将学校的制服穿出了华贵感,这身制服明显是梦陵特有的标识,可能在其他的分院罢。外衣领子是革面缝制的用的金色走线,白色细条纹在面料上搭配的恰到好处,整体为英伦风。内衬是普拉达的白衬衫,素白搭配黑色制服并不会太突兀,领带打的贵族节,看起来手法凝练才会这么整齐。
“梦陵城西院陈贝”他回答。
“陈贝?那个德国狩猎锦标赛冠军?”“七天徒手狩猎20只德国灰熊,一柄短刀制服三头雌虎....是你吗???!”
黑色制服少年听见了有人念出来他最近的战果后,转头瞥了眼陈墨,蓝瞳似乎又能将人冰封。随后继续往前走着。
陈墨嘴角咧到了耳根,足以塞的下一个西瓜,剑星般的双目丝毫不掩盖崇拜的目光,陈贝的沉默并不影响陈墨的判断。“这么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随后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一直都想弄明白那种和我差不多年纪但是比我厉害一万倍的人是怎么做到的。”
陈墨扭过头轻笑道“不过,也无所谓了我这样的小废柴在哪里都不受待见,厉害与不厉害都没有多余的意义吧。”
“你说你没有朋友?”他轻蔑道。
“啊?额...我...我没说啊”似乎被揭穿,陈墨无措的在原地使劲狡辩。
“可是我从你表现的一切了看出了你在任何方面都在说自己的懦弱和孤单。”
“耳边挂的耳机里,口袋的屏上放的是《蜗牛》吧?”他凌厉的指出一处细节来。
“你说过你从小就没有玩伴的吧。”他问到。
“孤独并不可怕,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可怕的是你害怕了。你在自暴自弃,明明变强大到没有人可以欺负你,没有人将你当作鱼卵拿捏,没有人可以让不想当可怜虫的你当可怜虫。”
“神话中有一座桥叫做勇气之桥”陈贝将眼神对准了低头的男孩。
“大部分的人在边上徘徊不敢上前,而有的人却不管不顾直接踏上,因为踏错一步就将万劫不复。”
“人生就是一座勇气之桥,不敢去争取,不敢去自己争取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你就像那90%的人在在跟着别人闯出的路走直到通过这道桥。”
“你的人生不是你自己博弈出来的话,那无异于当别人的木偶和傀儡罢了。”
“你的一切都在说你很懦弱,你不表现出来的孤单只是为你的懦弱作掩饰而已。”
几步之外的陈墨突然失神的抬起头,他说的对。或许这一番话能够点醒一点他原本的意志,那个还要在童年之前的,在娘胎里就刻画下的勇气....
他说的对,他总是这么呆滞,不知道变通。
傍晚的风带有咸咸的味道,一场芳菲依旧浓,幽幽向陌生。夏树在入秋后原来也容易掉叶,叶片掉在少年脚边,里面的制服还依旧的乱,他迈出第一步来。
一行泪浑浊掉了他的眼眶,陈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有时候坚强了很久的人又是如此感性,明明现在在联想自己的可悲,大大的难过却只有小小的泪痕。是啊,凡是改变不了的事我们只能逆来顺受。
他跟出了第二步,衣领上不规则褶皱和制服上没扣紧的扣子让他看起来更像个不愿意受到束缚的孩子。
迈出第三步的同时他拔下了与插兜里显示屏相连的耳机。
陈贝冷漠的盯着他的举动。“懦夫,被戳中痛点了想要来揍我吗?”
“来吧,懦....”他上前抱住了陈贝,衣物相撞的声音在秋季初的晚霞里格外的清脆,陈贝愣住。
他没有想到感性的人居然不会因为感性而冲动的报复过来,他没有想到。
“谢谢你师兄”他对着陈贝的耳朵很开心的道谢。
可明明眼睑和脸上还有泪痕,喉咙因为代入的情感而抽噎的声音还没有消失..“这家伙”他暗自惊了一惊,脸上却面不改色,一如既往的冷漠。
“该回家了。”陈贝静静地说,随即便继续按着最先的步率离开
陈墨冲向黑制服少年露出笑脸后后将手捂成喇叭状,大声说道“师兄我是南院的,我叫陈墨啊师兄....”
....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等待阳光静静看着它的脸”
“小小的天有大大的梦想”
“重重的壳裹着轻轻的仰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