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见过方敏的,没有一个人不赞叹她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姑娘。她早晨七点准时上学,晚上八点准时到家,每天开关门的声音比钟表还要准时。她出门在外绝不生事,绝不跟人为难,中午的时候一个人去食堂吃饭,聚餐的时候别人吃什么她就也吃什么。当然即使已经随和至此,也还是有偶尔撞上那么些个不讲理的人,但常常是人家还没进一尺,她已经悄悄退了一丈,矛盾也就只好无疾而终,因此她人生中的前十七年虽会时不时地吃些小亏,但一直都还算顺风顺水。
现在她有些紧张地坐在凳子上,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也不能让她感到安全,在一片茫然懵懂中她感到平静的日子在逐渐远去了。
“你最后一次见丁益蟹,是什么时候?”赵良昀穿着一身便服,他尽力使自己问话的语气温和一些,但方敏却难以感受到这份温和,就在昨天,这个人穿着一身警服,凶神恶煞地把她从教室里叫了出去,在从她脖子上露出丁益蟹的护身玉佛的时候,一把枪瞬间抵住了她的后脑。
方敏整个人都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方婷在旁边半抱着她给予安抚,片刻,方敏才抖着声音道,“我……我记不得了。”
她是真的记不得了。
赵良昀又问,“你和丁益蟹是什么关系?”
方敏困惑地想,她和那个小恶霸能是什么关系,抢她零食的关系?抢她玩具的关系?捉来毛毛虫塞到她文具盒里的关系?她很诚实地道,“我们没什么关系。”
赵良昀显然不信,他的怀柔政策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显然效果不佳,正在他考虑是否还是要强硬一些的时候,方婷冷冷地插口道,“赵警官,他们的关系是丁益蟹的爸爸打死了我们的爸爸的关系。”
她姐姐是很厉害的,方敏想,她不怕小流氓,也不怕穿警服的人,她见过丁孝蟹穿警服的样子,比眼前这个赵警官更加悍然冷峻,方婷仰着头跟他对视,也是毫不畏惧。
方婷看了看那块玉佛,现在还好好地挂在她妹妹的脖子上,她也有些心神不定,方婷想了想,道,“我妹妹不晓事,再问也没意思,我跟你回警局细谈吧,赵警官?”
赵良昀点头应允,方婷临出门嘱咐妹妹道,“我晚些就回来,小敏,你自己煮面吃,吃完早些睡觉。”
方敏哦了一声,默默地去煮了面,她实在有些过于听话了,方婷随口一句让她去煮面吃,她就绝不会擅自改成去炒饭吃。
面很快煮好了,方敏端了碗出来,只听呼啦一声,客厅的窗户已然大开,一个很英俊的男人动作潇洒地跳了进来,在方敏愣神的片刻接过她手里的碗,一筷子下去就滋溜了一大口,结果被烫得直往外呼气,还不住赞道,“好香!好香!”
丁益蟹脸上有些风尘仆仆,但依旧一如既往地一副精力过剩的样子,看来他这段东躲西藏的日子还不是那么辛苦,方敏看了他半晌,又转身向厨房走去,丁益蟹一手托碗,一手拉她袖子,道,“诶,你去哪,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
方敏的眼睛清清亮亮,没有一点被抢食的愤怒,她道,“我去给你再煎个蛋。”
丁益蟹跟着她进了厨房,他吃得很快,方敏有些忧虑地道,“怎么饿成这样?”
丁益蟹道,“也不是,刚刚才吃了顿好的,济哥他老婆五十大寿,在八仙阁摆了几十围酒席。”
方敏把煎蛋夹进他碗里,直到油烟散去,这才闻见他身上一股酒味,道,“你喝酒了?”
丁益蟹闷闷地嗯了一声,想起什么,又骂道,“就是被那群孙子们灌太多,吃的一肚子好东西都给吐干净了。”
方敏支着下巴看他吃,她从下午被盘问到现在,本应该早就饿了,但这时竟一点不觉得,夏天的知了声和这个人的吃面声轻轻敲击着她的耳膜,有些沙沙的愉悦。
丁益蟹道,“对了,今天之后那个差佬不会再拉你去警局。”
方敏嗯了一声,她很少对丁益蟹的话表示怀疑,说一句就应一句。
他把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抹了抹嘴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饭盒,道,“给你带了些来,应该还能吃。”
丁益蟹翻窗而来,把自己蹭了一身灰,这个小饭盒却异常干净,里面装了满满的牡丹虾,在老旧的白炽灯光下,虾身红得分外奢华。
方敏摩挲着盒子,没有动,盒身还残留着一些他的体温,丁益蟹突然站起来,道,“我走了。”
眼看他又跑到窗口,方敏来不及想,嘴巴已经先喊了出来,道,“等等!”
丁益蟹停了下来,二人的眼神一瞬间撞在一起,彼此都受了不小的冲击,方敏低声道,“你喝了酒,就不要再翻窗了……不安全。”
丁益蟹回过神来,很快又恢复了他平时不可一世的样子,很随意地道,“就是再多喝两斤也能翻,翻几十层也不是事,主要你姐应该已经在电梯里了,不翻不行。”
说完,他挺潇洒地挥了挥手,在方敏清亮的眼睛中安稳地落了地,在夜色中很快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