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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归乡的人

她是极光:雪原上的田野与被点燃的人种志

从机场坐车去学校一路上,车窗外的景物掠过,有点回乡的意味,才觉察出,“他乡”“故乡”原来都只是相对说的。从极地走一遭回来,倒像是被放逐的人,回归最初的乐园。

我翻了翻手机上的推文,有几个老套荒唐的,看了心头一紧,心说我也不能某一天食堂里看见一个金发的姑娘,就上前拿出小刀割一块裙子下来,干净利落来一句:“绝交吧!” 我不能,因为现在这个时间点我们两个根本不认识。

如果艾尔莎一定能变成凤凰,那么其实我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你不会去阻止老鹰啄自己的指甲以得重生,自然也不会不让朋友走进那堆烈焰,最好的选择我已经见识过,不过就是,随她去。

一路上思绪都被神圣者的眼睛占满,她在千里之外的极地,我在阳光明媚的温带,我不明白想她干什么。大不了这辈子不去极地旅游。

荒唐不仅是让我阻止艾尔莎涅槃重生,荒唐的还有,这件事本来最与我无关,到现在看起来,却只与我有涉了。一下子,觉得自己那一年,很不值得。

“神的誓言。”司机放的歌唱出这么一句,我猛一个激灵,差点撞到边上的同学。

“你没事吧?”她转向我。那个同学跟我一趟航班到这个国家,昨天同住一间房,昨天半夜我们个人给家里通了电话,今天一起拼车去校园的。

我摇了摇头说没事,笑了一下说,这么一抖,人肯定要长高一毫米。

“你想家吗?”她问我,初来乍到,所有人都喜欢说“想家”两个字。

我应和着讲了一个我讲过一整个月的笑话:“今天凌晨三点的时候,我奶奶视频来了。我当时感动的跟什么似的,你想啊,凌晨三点啊,我奶奶八十的人,还不睡,等我报平安!”我声情并茂表演感动,甚至吸了吸鼻子,表示想哭,之后,就在她要点破处自己说出,“今天早上一想,不对啊,有时差。”

“就是啊。”同学已经开始笑了。

“我们凌晨三点,国内下午三点。别说午饭,午觉都醒了,顺便视频过来了解一下情况,消个食。”

“你是下午茶。”她补充道。

“我是她下午看的《西游记》。”我也开始笑。车拐过一个弯去,小路两旁绿树掩映,暮夏的暑热被驱散一空,我心一沉,突然觉得有什么刺穿了胸口,笑不动了。

终于想起家里人。过去对家人千般万般不满,到这里后——特别是学了人类学之后——再想想,能有人无条件地在乎你的死活,也是罕见。一年后要是仍死了,世上记挂我的人虽少,却毕竟有几个,该珍惜才是。同学朋友虽志同道合,但如果我死,听到消息,不过也是一声叹息罢了。可那个死了的我不想只留一声叹息的,但又想留什么——我看了眼窗外,小镇在眼前铺陈出去,展开了,熟悉的风物,并不记得我来去。

矫情的话就到这里,那个夏天末尾,我回味起鱼叉穿刺心脏的痛楚,嗓子眼咸咸的,铁锈味在口腔弥漫。大学终于是给你打下烙印的地方,而不是让你打下烙印的地方。走廊里的人像用古老的眼睛看着你,看你往深处走,可从来不会有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你,在万丈崖头,稍作挽留。

“校长的邮件上说,你会遇到最好的人。”我的同学说。

我忍住,没有蹦出一句“会遇到最温和的过客,仅仅是过客”,而是认真又讨论起自己当初申请这里的动机。对这些话题,生涩带来的自然效果已经消失,余下的仅是熟练的“第一”“第二”“再者”“最后”,调理清晰,用什么语言说都一样。

接下来一周,这些问题总要被重复问个几十次: “为什么来这里?”“人称是什么?”“什么专业?”“来自什么国家?”

“那你专业选什么?”她挑了一个,用英语问我。

我自己已经改变选择了,但当这个问题出现,我盯着窗外,就像不知道时光深处的悠悠隐痛和焦虑,说了声:“历史。”

“为什么呢?”

“我傻。”我说完,勉强笑笑,“因为没有期末考试,论文人生。”

进学校那天下小雨。付过车费,司机帮我们把行李搬下车,车从来时下路开走,我呆望着不知道算不算是在目送。

“你住哪?”我回身问同学,却发现人不见了,她的三个大箱子也不见了。

学校的大白鹅在湖边叫了一嗓子。

我去签到处问工作人员那个同学的名字,打听她去了哪里。工作人员查了记录,跟我说没有这个人,应该是我记错了。

手机里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以后再也没见她。

这倒是没什么,本来,诺大一个校园,人进去如同银针入海,以后见了,顶多打声招呼,她这么不辞而别,我也没觉得特别蹊跷。

蹊跷在后面。

下午我进宿舍,把床铺好,打开电风扇听外边的雨,一边刷朋友圈。微信提示有一条未读消息,打开一看,今天早上拼车的同学发来的,说“以后再约”云云。

我记得没留过她联系方式的——我反正有能力记错很多东西。

当时没细想,点开朋友圈,就看见了几张她的照片,长黑发,一部分染成蓝色,化了淡妆,一个很精致的女孩子,我今天早上却完全没见过。

她自称早上跟我拼车,我也觉得这张脸几分面熟,但是绝不是今天见过。

“别焦虑了啊,大家都是头一次当大学生,你都考到这里了,有什么好不自信的。”她给我留了言。

然而我这一次在车上没表露出半点焦虑,一年多的课业洗礼,我早就没什么可焦虑的了。

焦虑的不是现在这个我,焦虑的是一年前的我。坐在同样一辆车上,对未来一片无知的慌乱,那个时候,确实有人对我说过那样的话,“我们都是第一次当大学生”。

声音过于真切,现在还记忆犹新,记得当初的不安,没有明确指向的张皇。那个头发染了些蓝色的女孩,原是上一次的同伴。

如果是这样,那这次这个人什么时候与我谈妥的拼车,又是怎么与我谈妥的拼房?疑虑升起,身后宿舍的门被敲了两下,我跳下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我的邻居,比利时人叫凯瑟琳的,我对她印象很深。

“嗨,你也是国际学生吗?”她的头发刚刚洗过,湿答答贴在额头上。

“是啊,我叫艾琳诺。”

“人称呢?”

“她。”我们开始交换这些基本信息,去年我们间的交流也仅限于此。

“你的室友来了吗?”我随口问她,现在这个时间是给国际学生入住的,我记得凯瑟琳的室友还没有出现,但是寒暄你还能说什么呢。

“还没有呢。”她把头发往后拢去。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有一股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把我的目光往那个方向吸引。凯瑟琳也是金发,在她金发蓬起的光环外边,一个身材高挑的人走进了凯瑟琳的房间。我正要就那个人询问说“你室友好像来了”,于是把目光移开,凯瑟琳那里,却发现自己描述不出刚才看到的情景,连“有个人进去了”都说不出,只能对着她傻笑。

学校给我分配的室友转学了,也就是说,我这个学期一个人住双人间,未来某一天,教授会那我打趣说“趁着还有隐私,好好享受哦!”那教授人随和,我期待着那场交流。但这里关键是,我是没有室友的。

晚上躺在床上,窗外雨还在下,夏夜有蝉鸣,有鸟叫,隔壁宿舍有人聊天,声音混杂,又让人感觉那是很静的夜。

衣帽间是两个,我用了一个,留出来的那个,门外镜子上有划痕一样的污垢,我用它脑补过鬼故事。这个一年前的身体有时差反应,下午吃过晚饭刚睡过一觉,凌晨时候我醒了,翻身在微弱的光线里看房间那边两面衣帽间自带的镜子。

一个人影正站在那里,擦拭我弃之不用的镜子。

“你谁啊!”我大叫一声,“我这学期都没有室友,你的出现很不合理,你是谁?”我承认自己问的很奇怪,但是“不合理”这个词,在这里再合适不过。

人影没回头,继续擦镜子,动作之专注稳定,要不是我对这学校足够了解,估计能把这误会成一只丧尸。

鬼都进宿舍了,被子以内并不安全。我抄起不锈钢水杯,翻身下床,猫起身子,高抬腿轻落足,光着脚往门挪。我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背影,轮廓立体,能看出来是个女性的身体,穿着奇特,头发披在身后。

眼看要触到门把手了,那个身影突然转过来。

我还没叫出声,她就已经到我面前,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力道不大,甚至说是非常温柔,但她的手心滚烫。她走得很近,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也是滚烫的。我不敢呼吸,她的眼睛主动吸引我的目光,她的眼睛就像狼或者猫的,在黑暗中闪着光线。

白光,是隐而不发的状态,柔和清亮,没有极地见过的刺眼。

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让我去摸灯的开关,开灯后,一张黑脸出现在视线里,白光在电灯光中收缩,她的眼睛很深,看着我也不说话。

“神圣者。”我发现自己用阿卡氏族的语言对她说。

她点头。我英语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她摇头,我又用英语问了几句话,她对这些无差别摇头。

“伊丽莎白,你说过这是你的名字,在我死的一瞬间,你在白光里说‘记住我,神的誓言’什么的。”我估计是疯了,这个人是神圣者不假,但她是我见到她之前一年时的神圣者,那个时候她没有告诉过我她的名字。

她继续摇头,和前两次无差别。

脑子闪过一个念头,我记起几句基础阿卡语,于是问她“听不懂?”

她点头。她听不懂英语,却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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