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庄。
暮色中的飞檐翘角蒙着秋霜，雕花窗棂透出摇曳烛光。沈璧君素白指尖抚过鎏金烛台，火苗在杏眸中跳动。
侍女无霜跪坐在青玉簟上，话音被窗外竹影搅碎：“他们说...是小姐您自盗了割鹿刀嫁妆，又亲手将割鹿刀交予了萧十一郎。”
“哐当”一声，银剪跌落绣绷。
沈璧君霍然转身，石榴红裙裾扫过满地碎金，惊起案头香炉青烟缭绕：“查出流言是从哪传出的吗？”
无霜摇头。
沈璧君见状，心头顿生烦闷，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中投下蝶翅般的阴影，“你先下去吧。”
无霜垂首退出时，铜漏恰好滴落三更。
沈璧君倚着碧纱橱，望着菱花镜中苍白的倒影。庭院里梧桐叶落簌簌，像极了那夜萧十一郎带她踏月而逃时，掠过耳畔的风声。
也不知现在十一郎怎么样了，伤可有好。倘若现在大家都以为真刀都在十一郎身上，那他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沈璧君越想脸色越苍白。
只不过她万没想到先对萧十一郎出手的会是自己的母亲。
三日后，听说沈飞云广发英雄贴，准备举全武林之力，于九月十五月圆之夜诛杀萧十一郎，夺回割鹿刀时，沈璧君和沈飞云大吵了一架。
正准备再次离家出走的沈璧君被沈飞云先一步料中，禁足了起来。
无奈之余，沈璧君只好去信连城璧。
柳府别院水榭。
连城璧正将信笺置于烛火上，火舌舔舐宣纸的瞬间，他看见沈璧君簪花小楷在灰烬中蜷曲：“......万望君念故人之谊。”
故人之谊？连城璧嗤笑，他们两之间哪还有什么故人之谊。
因着柳色青和柳郁夫妻的盘算，在收到沈飞云发出的英雄贴后，当即邀请了连城璧前来做客，顺带稍作歇脚，待九月十四时一起前往沈家庄。
谁知连城璧刚到的第二天，沈璧君的信竟然也送到了这里。
让自己还没解除婚约的未婚夫带她出去，给自己的姘头作证担保，沈璧君是怎么想的。
柳色青不理解，他瞥了眼连城璧玄色衣袖下泛白的指节，问道：“你信吗？”
“自然不信。”连城璧嗓音清冷如檐角悬着的铜铃，惊起荷塘数点寒鹭。
一旁坐着的连夫人手中佛珠骤停，檀木珠子撞出清脆声响。
柳色青：“那连兄，你打算怎么做？”
柳郁拍案而起，满脸愤懑：“她与那萧十一郎苟且，以至于和自己母亲生了嫌隙，却要让连大哥去收拾残局，好大的脸。听沈家庄的探子来报，自从沈璧君回到沈家庄后，好几次为萧十一郎逃出去，直到快天亮才送回去。她这般行事时怎么没考虑连大哥的颜面。”
话音刚落，连夫人腕间翡翠镯已磕在黄花梨几上，裂纹如蛛网蔓延。
柳郁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还有连城璧的母亲在。
柳色青瞪了眼自家二愣子弟弟，“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连夫人脸色铁青，摆摆手道：“贤侄有心了。不过老身这次前来正是想和沈家庄重谈婚事。既然沈小姐心另有所属，我们连家的人也不是什么霸道的人，更不愿勉强他人，这婚事退了便罢！”
领着丫鬟进来添茶的李文舒听到最后一句，低头勾了勾嘴角，但想起自家时常不在家，尤其连城璧来了以后，天天找借口外出的五妹，她的嘴角又平了平。
……
九月十五，沈家庄旌旗猎猎。
武林大会上，沈飞云将夺刀罪名再次安在了萧十一郎身上，说到情绪激亢时，她的目光落在了下方一旁坐着的贤婿连城璧身上，正想喊他起来说说诛杀萧贼的计划，刚唤了一声“贤婿”，坐在连城璧身侧的连夫人陡然起身。
“沈盟主。”
“亲家不必多礼！”
连夫人唇角噙着三分笑意：“沈盟主这话倒让老身惶恐了。这些年伴着青灯黄卷，原以为江湖事早如檐角蛛丝般拂尽了。偏巧前日玉虚观外雁阵惊寒，倒听见些关于连沈两家的热闹话——”
她忽地抬眸，眼底寒芒如古剑出鞘，“这桩婚事，江湖上倒先传得沸沸扬扬，老身倒成了最后一个知晓的。”
顿了顿，连夫人轻笑：“都说三月的桃花该开在枝头，偏有朵要逐流水去。老身沿途听得些趣闻，倒比观中檐下的风铃儿还清脆——都说春风最知桃花意，何苦要拿金丝笼困住云中雁？”
佛珠突然重重磕在身侧案上，惊得满堂齐颤：“我们连家祠堂供着的玉如意，最忌沾染些强求的因果。”她望向沈飞云，唇角笑意似淬了霜的剑锋，“倒不如让该逐水的逐水，该归云的归云，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话音刚落下，沈飞云手中茶盏已迸出裂响，碧螺春顺着檀木案几蜿蜒如毒蛇。
她猛地站起身，待看到满堂江湖人，沈飞云压下怒气，笑盈盈说道：“连夫人，今天最重要的大事还是萧十一郎和割鹿刀的事情，我们两家的私事不如容后再议。”
“哦，是吗？不过正好，既然说到了萧十一郎，我这里还有另一件事要说。”连夫人转着手中的佛珠。
柳郁唱声：“什么事，连夫人不妨直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伙都听听。”
“二弟！”柳色青瞪了他一眼，才又看向沈飞云道，“盟主，舍弟性子直了些，还望盟主勿要见怪！不过——”
他话锋一转：“色青也很好奇连夫人说的关于萧十一郎的事情。”
目光落在柳色青的脸上，连城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上的冰裂纹，青瓷映得他眼底泛起幽潭般的暗涌。
前世记忆如淬毒的银针扎进太阳穴——那些雪夜独行的孤寂、宴席间此起彼伏的嗤笑、祠堂梁上悬着的三尺白绫...
连城璧望向柳郁夫妻两，这对多出来的人，竟让柳色青直接在这件事中站到他身边仗义执言。
正想着，堂上连夫人将日前沈璧君寄给连城璧的心中之事说了出来。
一时，场面哗然。
众人目光落在沈飞云身后的沈璧君身上。
沈飞云指节叩在案桌边沿，怒极反笑：“好！”伴随尾音落下，堂外一棵百年松柏轰然倒下的回响，震得梁间悬着的“武林正朔”金匾嗡嗡作响。
她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案上蜿蜒的茶渍，忽然拈起片碎瓷，寒光在连城璧颈侧映出细线，“连公子可知，这青瓷原是从百丈窑变里炼出来的？”
碎瓷在她掌心碾作齑粉，簌簌落进茶汤时泛起诡异的碧焰，“有些东西碎了，可比整器时更要命呢。”
连城璧闻言，心下一紧，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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