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讯
转眼便是立春,宫里来了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侯毕家独女毕方若,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赐婚三皇子顾沉为侧妃,十日后完婚。
毕姑娘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青梅竹马。当年他和大皇子顾森都是成为储君的人选,大皇子有母家后方的势力支持,而顾沉的母妃则略显逊色。就在这时,毕家向他抛来橄榄枝,镇北侯手握兵权,无疑是对他争储百利无一害。
可后来听说顾沉的母妃突然就病了,让他焦心不已,没了争储的心情,慢慢的也就没落了。后来他便到我家求亲,我以为他钟意的是我大姐姐,可他说他喜欢我活泼。后来呀,我成了翊王妃,大姐姐也成了太子妃。在外人看来,我们姐妹俩都嫁了皇室,是何等的幸福。
可后来的某一天我才知道,他娶我是因为他母妃被大皇子一党扣押,逼迫他放弃娶武将的女儿,放弃了他的青梅竹马。
听到圣旨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诏书的那一刻确还是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我跪在他身后,行礼,起身,谢恩。一抬头便撞进了他的眼里,他直勾勾的看着我,我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竟从他眼里看出些许愧疚和不安。
我假装不懂,微笑的看着他。而接下来的十日,对我来说百感交集,难过吗?有点吧,更多的我想是要解脱的淡然。
第一日
家里来了宫里的嬷嬷,带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赏赐,金银珠宝、锦罗绸缎、古玩字画……
有一名新来的丫头,拿着礼单到我院里来,礼单厚厚一叠,可想而知皇室对这场亲事的看重。皇后娘娘这次算是真的放心了,自己的孩子当上了太子,而毕姑娘为了嫁入翊王府放弃了原本在军中的副职,这下她计算嫁入翊王府也对太子再无威胁。
那小丫头说,想请我这个王妃到前厅清点一下赏赐的数目。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冲进来的永娘拖开,还扇了一个嘴巴子。永娘唤来几个下人揪着她,拉到院门外不让她再开口。
随后,永娘跪在我面前,“王妃赎罪,是婢子失职让这些脏东西进了院子,污了王妃的耳朵。”
我挥挥手吩咐道:“带她下去吧,东西让徐管家过目即可。”
第二日
第二日傍晚,他便来了。我想是听到了什么,我从花园散步回来,他站在小厅中间来回踱步,见我过来便迎了上来。
我欠身行了个礼,“翊王殿下。”
他拉我的手,“晚晚,昨日的事是我不好,没交代徐管家管好下人才跑到你这里胡言乱语,我已经重重责罚了他们,你放心,再也不会了。”
“下人不懂事,您跟他们置什么气。”我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裳,“本来就是大喜的事儿,别动了气。”
那晚,他歇在我的院子里。
第三日
府里来了许多人,都是来贺翊王娶侧妃之喜的,就连极少出院子的我都感受到这份热闹之气。
我打发夏枝去前厅帮通传,见了大哥哥。
大哥哥问我,“可否想好?”
“想好了。”我点头答到。“这是唯一能保全家里也能让我解脱的法子,还望大哥哥成全。”
大哥哥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我,嘱咐道:吃下后即刻就会发作,你算好时辰提前给我递消息,我寻个由头来王府接你。
送走大哥哥出院子时,我发现他有两根白头发。大哥哥不过也才24岁,许是为了我这个不听话的妹妹操心的吧。
第四日
夏枝听到院子外面有些吵闹,出去瞧了瞧,是徐管家带了木匠瓦工去了离我的院子最远的西院修葺。
他把人安排在西院,离我最远的一个院子,想必是不想我们住的太近尴尬吧。
我在院子的秋千上看话本子,是永娘新寻来给我,鬼怪志异,甚是有趣。
近些日子我不爱想出门,也闲来无事,永娘就给我找了话本来打发时间,我也越看越入迷,常常在塌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等我迷糊醒来,发现自己枕着一只手臂,用手抚我的发顶,依旧唤我,“晚晚……晚晚……”
我闭着眼睛,沉浸在这份温柔里,像是久久不愿醒来,却又极力想挣脱。
第五日
大概是我太不让人省心,大姐姐也来了。 她面色有些憔悴,“晚儿,若是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吧。”
我笑着答,“大姐姐,嫁予帝王家的女子,谁都要经历这些。”我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我长大了,我懂的。”
我都懂的,有什么不懂的呢。
姐姐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纳侧妃这件事儿。是利用,绕了一大个圈就是为了还他心上人一个名份。”
“那姐姐恨太子吗?制衡他们兄弟内斗的法子,竟是让他们娶文臣家的女儿做正妻。”
“身为大家族的女子,婚姻大事有多少是能自己做主的,你我若是不嫁,父亲与哥哥又该如何。”
“姐姐,我懂的。所以没什么恨与不恨,翊王殿下无非是不爱我而已,何错之有?”
“我与太子算得上是两情相悦,可三皇子与晚儿......”大姐姐欲言又止。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我与翊王殿下,从始至终都是利用,只不过我当了真......”
第六日
他今日一直在我院儿里,连公文、见客也都是在我的小书房里。
一会儿有人来通报府里的事儿,一会儿有人来报告公务,我在一旁看画本老是被打扰,不由的蹙眉,他便打发了人出去,不许他们进来。
夜里,我侧身他抱着我,下巴抵着我的发顶。
“晚晚,你恨我吧?”
我没应。
“你该恨我的。”
我依然不应,继续装睡。
他没有打算拆穿我,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与他成亲的那晚,他也是这样从后面抱着我,对我说“晚晚,我会对你好的。”
第七日
一连好几日他都睡在我房里,许是怕我因为赐婚有想法,现在来的比以前还勤。
今日他倒是不霸着我的小书房,出去办公了,我也清净。
我唤来永娘和夏枝,让她们去把院儿里的的财物清点一下。
我让永娘把这些东西分开来,把我陪嫁的全都挑出来,也将王府里的东西全都封箱装好。
我挑出几样出嫁前的白玉手镯、梅花发簪、古董玩物……给她俩分了分。
我轻手给永娘戴上白玉手镯,她看着我扑通就跪下了,轻声唤我“娘娘......”
夏枝这傻丫头倒是没多想,拿着簪子和小玩意臭美去了。
第八日
今日他要我陪他去书房处理点事儿,他在书桌前翻着折子,而我在一旁的躺椅上看我的画本子。他每隔一会儿就过来躺我身侧,揪着我的书本,问我看到哪儿了。
我也会给他大概讲一讲,他问我怕鬼怪吗?我摇摇头说,那是骗小孩的玩意儿,我长大了。
他揉着我的脑袋笑着,把我搂的更紧了。乍一看,我们还真像是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的一对儿。
第九日
我像往常一般在书房陪他。
徐管家在外通报,说喜服到了,请他去试试。
他很紧张的从椅子上起来,说不必了,放着就好。
我直起半躺的身子,他回身看着我,有点紧张。
“妾先帮殿下把喜服带回去吧?”
他愣住了,抓着我的手腕有些疼,害我书都掉了。他唤我“晚晚……”
“嗯?殿下晚上不去我院儿里吗?”
“去……去的。”
我冲他笑,轻握他的手,“那妾先回院儿里,殿下忙完再过来。”
他来时,已是傍晚,我正替他整理喜服,他从后面抱住我。
我说,“这黛蓝色与赤色相间的衣服很是好看,妾觉得特别衬殿下。”
抱住我的手臂收的有些紧,我轻抚他的手背,“殿下弄疼妾了。”
他松开手,将我转过身去揽入怀里,“晚晚,我知道委屈你了,但就这一日,仅这一日,好不好?”
“好。”我答应,他便开心了。
第十日
我很早便醒了,梳头换衣。我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裙,簪了我最爱的珍珠发簪,全是我出嫁时的物件儿。
我轻轻的推他,“殿下,该起身了。”
今日我没让人进来伺候由我自己替他束发,更衣,系衣带。这个我爱的男子啊,五官挺立,剑眉星目,这世间哪个女子能不动心。
他拿起香囊,准备系上。我认出来了,那个香囊是我送他的,绣在上面的图案歪歪扭扭,我伸手截住了他。
“今日系这块玉佩吧,跟衣裳比较衬。”
他倒是听话,让我系上玉佩,我将那枚香囊塞进我的衣袖里。
我说“妾身送殿下出门吧。”
“好。”
他执着我的手,出了院子。前厅大院挂起来红彤彤的灯笼,柱子上缠着绸子,算不得太多。没有大铺大摆,我想是他的意思,给我这位王妃留点颜面,只是委屈了他的心上人。
到了门口,他跟我说,“晚晚,你不想出来就留在院子里,不必理会。”
“好。”
“我答应你,就这一日,日后会好好补偿你。”
“好。”
我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看不出一丝异样。“快上马吧,别误了时辰。”
他跨身上马,一如当年教我骑马时一样,身姿挺拔,健似骄阳。
我行了个万福礼,“妾身,恭送翊王殿下。”
我回了房,抽下发簪,满头青丝垂了下来,我拿着话本子,靠在床榻上看着。
午后,我听到锣鼓鞭炮声,我想是他们回到府了。门外传来敲门声,永娘通传说,王爷身边的何川来了。
“王妃,这是王爷吩咐厨房给您做的官燕,让您别老看话本子,伤眼睛。”他抬着托盘朝我行礼。
“起来吧。”
“谢王妃。”他起身将托盘转给夏枝。
我叫住他,“何川是吧?”
“是,属下何川。”
“你去告诉殿下,让他安心成婚。”
永娘将官燕放在桌上,“王妃现在吃吗?”
我合上话本道“我一会儿吃吧,你们先下去,我睡会儿。”
夏枝和永娘行了礼,准备退出门去。
“永娘,晚膳不必送了,我休息的时候别叫人打扰。”
“是,王妃。”
入夜,院外的热闹逐渐散去,我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树,发了新绿绿的新芽。我关上窗户,坐回梳妆台,拿出藏在暗格里的药丸,就这那盅已经凉了的雪燕,吞了下去。
前路,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知道,这一切该结束了。
顾沉
纳侧妃第二日,按照礼数应该去给王妃敬茶请安,我不愿让晚晚心中不舒服,便免了。
我正在穿衣系带,门外震天响的敲门声,随后传来徐管家的声音,“王爷……王爷不好啦,王妃她……”
我腰带还没系好,拉开大门“王妃怎么了?”
“王妃她……她今日凌晨过……过身了。”
我赶到她院子里,一屋子的奴婢哭成一团。她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着一身灰蓝色衣裙,没有盘发髻,一头青丝散落下来。我抱起她,身上已经凉了,我脑袋嗡的一声。
昨日,昨日她还为我穿衣束发,送我出门上马,让我派来看她的人给我回话,说她好好的,让我安心成婚。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我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体还有些余温。
这是我的晚晚,昨日替我梳洗更衣送我出门的晚晚。
我突然想起她昨日送我出门的样子,藕粉色的衣裙、珍珠发簪.....
那是我初次见她时的装扮,她躲在屏风后面偷听我与她父亲说话,不下心就扑了个空摔在我们面前,我当时只当是刺客,当场拔剑对着她,那天她精致的小脸一下就吓得苍白。
我想起她嫁给我时羞涩的样子,柔声叫我“王爷”的样子。
我想起她在人前乖巧顺从的样子,只有在我面前才稍稍显露出一丝顽皮。
我想起她生辰那日喝了酒,大着胆子说以后叫我“阿沉”的样子。
......
我想起她昨日送我出门时对我说,“妾身,恭送翊王殿下”。
从翊王殿下到王爷到阿沉,再到翊王殿下,我知道是我伤了她。
书桌上有一张纸,是晚晚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一别两宽,各生欢,愿予良人,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