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没事的。”
他定定地注视着我,温柔又不免悲哀地说着安慰我的话,随后将我紧紧地搂进怀里。
我知道,他在骗我。
我和他的相识,就注定了我们之间不会有正常的相处。
我患有严重的病,这个病不会折磨我的身体,但它会让我的精神随时随地崩溃。可能只是很正常的一点小事,甚至没事,我就会突然很难过,想着自己什么都不会,活着就是浪费资源。这种思想会影响我的生活和行为,有时不过是一晃神,手臂上就布满了凌乱的痕迹,我却连我是何时拿起了刀的记忆都模糊。
我无法正常和人接触,只能转而寄希于网络。
我和他是在网络上认识的,在某个炎炎夏日,却冷到彻骨之际。
他真的很温柔。
他得知我的病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甚至在听闻我病发时打车来到我身边陪伴我,后来直接搬来了我家附近。要知道若非血脉相连之人,能够做到一直陪伴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身边有多困难——和我血脉相连之人都不将我的病放在心上,更别提这样细致的照顾了。
深陷黑暗之中,突然到来的一点光明,叫我如何能抗拒。
我们相知相恋的过程对于我来说虽然珍贵,但是我依旧很快就记忆模糊,他会在我突然提起又卡壳时柔声提醒,所有的细节在他的脑海里都清清楚楚,对着我说了一遍又一遍也不嫌我烦。
他明白我的痛苦,也懂我到底是要什么,他不会说空话喂鸡汤,更不会给我灌毫无意义的安慰话,他只会静静地抱着我,同时拦下我所有冲动的行为。他舍不得我痛苦,也舍不得我伤害自己,哪怕我精神恍惚时会刺到他,也只是闷声自己愈合,不让我有任何顾虑。
我们相恋整整五年。
前三年我的病情不稳定,绝望之时也曾提过分手,我永远都忘不了我最痛苦的一次,是真的想彻底告别这个世界,从而跪着求他跟我分手。
那是夏日难得一见的大雨,我们坐在长亭外被淋成落汤鸡,饶是如此,他依旧没有分毫动摇,只是静静地流着眼泪,死死地拦住我往河里探的身体。
这一出过后,我的生活更加绝望了。
为什么要拦住我呢?
我这么问他,他只是摇头,告诉我他爱我。
我拖着他的爱,告诉自己再如何痛苦,也绝对不能辜负这么一个深爱着我的人。
自那以后的一年,我再也没有提过分手这件事。
我的病情太不稳定,又因为种种原因一直在反复,也没有吃过药。我将自己放逐于世界之外,唯一的一点联系,也就是他了。
我从未想过,一个正常人和一个不正常的人相处久了,花的时间多了,也会变得不正常的。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花费太多时间照顾我,去顾及我的情绪,忽略了周边的社交,等到他被孤立被欺负而我只会向他散发负面情绪时,事情就已经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们之间越发没话,他也患上了类似的病,似乎很严重。我自顾不暇,又理所应当地享受了那么久他的温柔照顾,自然是没有察觉太多的。
其实察觉了也没有用,我早已丧失了常人的情绪和言语,我用着我自己的经历设身处地,觉得他不需要人的安慰,对待他应该很平常,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静静地陪伴他就好了。
我忽略了,我们再怎么相处良久,得的病再怎么相似,我们都不一样。
我的态度让他觉得我不在乎他,我自认为是很为他考虑,两相矛盾下,他终于是受不了了,跟我提了分手。
我很平静地接受了。
我很明白,这是我们之间注定的一个坎,我们过不去,那就永远都过不去,缘分止于此。
我是个病人,他也是,我不愿意他为我为难,分开也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又过了大半年,我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虽然依旧不愿意和人说话,但最起码病情好了很多。
或许这也是缘分吧,在我自认为可以和他好好相处时,他主动问起了我的近况。
我难得体贴温柔,又莽足了劲去追他,他余情未了,半推半就地同我复合了。
我很清楚,我们只是长大了,变得成熟稳重,我们的病情依旧是一个不稳定因素,一旦爆发了就再无回头的机会。
不过那又如何呢?我只是不想放弃他罢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以。
我们之间的爱从未有过轰轰烈烈,一直都是风平浪静。
他把我介绍给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很喜欢我。
我也很喜欢这位亲和力Max的伯父,表现得十分礼貌,就像一个很平常的腼腆乖巧的邻家小女孩。
我以为这就是我们的一辈子了,平平淡淡,无风无浪,所有的一切都该是顺理成章。
我们之间终究是变了质。
伯父突然心脏病发,他连夜赶回去,在半路上被告知已经无力回天了。
我无法想象亲人去世的模样,我对我的血亲没有感情,但我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仅仅是通过日常的言语上我都明白伯父对他有多重要。
他回去奔丧的那些天,我就有预感了。
尽管他告诉我没关系,没问题,没有事,我都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我终究不是那个适合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毕竟,我们都是病人,我们无法爱人,就算爱了,也不该是对方。
是我害他遭受他人排挤,也是我害他得了病,就连他在最亲近的人去世时我都做不到安抚他的情绪,这一切都是我罪无可恕,我咎由自取。
他回来找我,满脸疲惫地告诉我我们会没事的,我就知道,他终究是要离开我的。
我们会没事,只是各自安好罢了。
我坐在长亭内,看着泛绿的湖水,听着夏日的蝉鸣,感受着这已经来临了的夏天。
我们始于夏日,终于夏日,就像我们最后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再不回望。
只是我不会再寻死觅活,会拦住我的那个人已经死在了我的记忆里,再没有人拼尽一切只为保护我不受伤,它们都消失在了这永远的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