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完

一.

我是一株百合。

＂小百合，我听说你们都是在秋季开花，恰巧明个是中秋，举家团圆的日子，要不你就在明天开，如何？＂

我抖了抖叶子，开始思考起来。

昨年的这个月份本是众百合争先盛开的时期，但因为当时我太小，只能遗憾错过。不过现在不同了，我已经生出了饱满的花苞。

院子里的百合只余我一枝，所以这朵花苞早早便被各生物期待着。

突然间，我想到了主人。

她是个温婉喜花草动物的姑娘，按照人们的说法，说得上为新时代独立女性。

大白狗阿余总同我说她是镇上唯一一个上了大学的女学生，属实相当了不起。

我也这么觉得。

但很显然，她父亲并不这么认为。相反，他非常排斥这件事。为此，他们开始了长达两年的冷战。

阿余告诉我，主人从小便没了母亲，是许父将她带大的。父女俩感情很深，相依为命了十几年。但自从她去念大学后，许父便再未来过。

虽然主人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她一定很伤心的。

但今年不知为何，许父突然来找她了，说中秋要来这里过。

我在院子盆中看了个清清楚楚，夕阳的光给主人的笑颜镀了层金光。

我还想看一次这么好看的笑容。

明天中秋，主人和家人团聚一定很高兴。倘若我能开出最美的花，向来喜爱我的主人应当会更开心。

没准我还能看见她的笑。

于是我郑重其事的点了头，对着阿余说道：＂放心好了，我定能开出绚丽的花，你们且看着。＂

深夜的时候主人才回来，她近日总是回来的很晚。

我憋足了劲，万事俱备，只待明日的到来。

天刚亮没多久，就有许多人来这院子里拜访主人。四舍五邻，亲人，便连厌恶过主人的人也来了。

他们一个个的互相握手，若放在平时，这是很喜庆的，可此刻，他们的脸上都爬满了乌云一样的哀愁，除了不谙世事的孩童依旧开心的玩耍着，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悲调。

我不喜欢这股气氛。

夕阳西下时分，许父才姗姗来迟。

主人迎接了他。

＂遇云，我上午去给你的母亲扫墓摔了一身泥，又不想狼狈过来，就回家洗浴，故而来迟了些。＂

在我的印象中，许父应是一个顽固的人，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致使他的话语柔和了不少。

简直不像他。

他们吃了月饼，聊了些许多旧事，可这些显得非常仓促。我不甚在意，只盼着太阳出来，便能开花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父拉住了主人的手：＂遇云，我知道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革命者，是在为人民战斗，我本应该支持你的，但因为你母亲死在了那些反革命者手中。而我太胆小了，已经没有勇气再失去我的孩子，我明白你读的那个大学里有很多革命者，从事的又是什么，所以我才会和你冷照，为的就是不想让你去干那么危险的事。＂

＂可不久前我突然想通了，你和你母亲都很伟大，所做的也是伟大的事，我不该束缚你，更不该反对你。孩子，你很优秀，我为你自豪。＂

他大约是想笑，但扯出来的却是僵硬的苦笑。

主人拥抱了他，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一阵微风：＂父亲，谢谢你。＂

阿余忽的跑了过来，它急急喊道：＂不好了，我刚得到消息，说日本人和反革命人早上已经封镇了，想要在今晚查革命者！＂

我不懂的问它：＂查了之后要怎样？＂

＂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无论查不查，有没有革命者，日本人都要攻镇。因为他们想要占领这里，才用了这个借口！＂

＂一旦这里被占领，主人，小镇人民，还有我们，都会死！＂

今天小镇人民的异常，还有许父的画面回荡在我的脑海，我恍然大悟。

他们原来早就知道了。

可还来不及我细想，外面突然传来了凄惨的求救声，一阵接着一阵，连着兵器碰撞的响声。一大片红色的液体蔓延开来，急急地顺着门缝流入了院子。

一个人爬进了院子，他的身上满是血迹与伤痕。紧随其后的，便是七八个我从未见过的人，他们拎着武器，其中一个拿长刀的猛然刺向了地上正在爬着的人，而他的的同伴都在高兴的大笑着。

我从未听过如此恐怖的笑声，也从未见过如此狰狞的面目。惊慌之下，我望向了主人，却见到了她与许父视死如归的神情。

然后我就什么也没看到了，因为那群人端起了我栖身的家狠狠的扔了下去。

等我从昏迷中醒来时，看见的就是被摔的四分五裂的花盆，满院的血迹，以及地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肌肤的尸体。

寂静感令我几近窒息。

什么声音都没有，什么东西都被摔的不成样子，就连阿良都倒在了血泊中，我呼唤了一声，直到依然都没什么动静时，我才相信，院子里的生物只剩下我了。

——只剩下根部坏掉，活不了多久的我了。

晶莹的液体从我眼中落下，成为露珠。

我不明白，小镇虽不富裕，却也安居乐业，每个人都在充实的活着，为生活，为家人，为儿女。偶有小偷小摸的事发生，可罪无可赦的事实在没有。我想不出他们缘何该死。

我不明白，明明小镇每逢春季就会有姹紫嫣红漂亮到让我羡慕的花，这么美的地方，他们为什么要摧毁？还有主人，她分明是个顶好的人，她救了以前流浪的阿余，给了他食物，给了我们一个安身之所，会以善意对身过人，她这么好的人，那些人是怎么忍心杀了她的？

我不明白，同样是人类，为什么他们还是能对彼此下手？生物界中不是没有过同类相食的情况，但那只是在食物短缺，迫于生存只能这么做。可那些人类不缺这些，阿良曾对我说过，他没被主人收养流浪的那几年见过他们大鱼大肉的样子。

我不明白，难道最后尸横遍野，血流成水，什么都不剩，只余死寂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阿余口中的为了占领这座城？

我看不懂，也理解不了。

我最终还是没能开花，因为我快死了，四周渐渐模糊起来，一束月光照在了我身上。

我想起来了，今天是中秋。

然后我用尽全力抬头，看见了那一轮依旧圆圆的月亮，就像是我栖息的家，那个现在惨烈的花盆曾经就是这副样子。

很漂亮的月亮，只是不知为何，原本黄色的它被渐渐染上了一层红，直至成为血色。

——凄厉的血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