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死了,却依旧在这人间。
只是换了一种存在形式,以魂体意识的形态,留在了这武当山。
于是,他看到了很多过去不曾见,也不曾想过的东西。
他以为各位长辈是恨他的。毕竟,他杀师叔、害同门、屠戮武林同道,令整个武当蒙羞,怎能不恨?
可他看到年愈百岁的太师傅,每每于静夜时分,悄悄立于他坟冢之前半晌,末了唉声叹气的离开。
“走了也好!你想来骄傲,那样生死不知的活着,该有多难过呀!”
“怎么就走到这一地步了?明明记忆里的小团子是那样的可爱活泼,除了远桥谁都不怕,总是一副天老大、地老二、亲爹第三、你排第四的样子。那些年,太师傅的胡子留的好生艰难呀!”
“总觉得你爹待你严厉了些,竟教的你越长大越木讷了,眼里的灵气少了很多,也不太亲近我老人家了。”
“从来没想过,武当会传给你以外的人呀!如今你一走了之,连带着带走了你爹的精气神,可叫我们这些长辈怎么办?”
“你爹是那样谦冲随和的人呀!除了你,还真少有人能惹他发火。他一直以你为傲的,你可知当初知道是你杀了你七师叔时,他和我们所有人有多么的不可置信和难过?你爹他甚至想过随你无数一样自裁谢罪的。”
“只是他放心不下你,严词厉色也好,高声怒骂也罢,他一直想着教你认错,然后接你回家的。”
“你一向生的娇气,也不知道那边冷不冷?可曾记得好好吃饭?”
“听说你后来的日子,乔装打扮,沿街乞讨样样都会了。可是,从前你连一碗粥都不曾自己煮过。”
“不是大家不同意你爱着周芷若那女娃娃。人家眼珠子从来都紧盯着无忌那孩子,从来不曾正眼瞧过你的。你是我们这些长辈宠着、捧着长大的呀,怎么忍心你受此委屈?”
“从来只知你要强,也都觉得不过年轻气盛,没什么不好。毕竟,年轻人就是要有冲劲,才能走得远呀!却不知你还能如此固执、如此倔强、如此不计后果的爱上一个人,早知道也给你早早订下亲事,那样你是否就能过的顺遂些?”
“太师傅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的,有时间也常回来看看呀!”
…… ……
说实话,对太师傅我是有怨的。
尤其遇到张无忌之后。
曾经那样疼我,每每在老爹要罚我时都无理由护着我的太师傅;逗我玩、教我新奇的练功方法、被刮了胡子甚至花了花脸儿也不生气,总是笑眯眯看着我的太师傅呀,那以后就很少见了。
除了闭关精研武学的时候,不是在忙活着为张无忌寻医问药,甚至不惜放下尊严向峨眉少林低头;就是在寻找担忧他的安危。
可是,听着这些话,我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
大概疏远,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单方面达成的。
我怨太师傅心里眼里只有那张无忌,却忘了我们都是他老人家的宝贝徒孙呀!
只是一个在跟前千娇百宠的长大,日日相对,习惯成自然。
而一个从来多灾多难,又坚强的令人心疼,更惹人怜惜,也更想要尽可能的关照罢了。
“可是,太师傅呀!我一直都在的呀!您是一代武林宗师,神仙般的人物,怎么会看不见我呢?”
我也想你们的呀,好像跟你们说一声:“我真的后悔了!”
“不悔爱上芷若,哪怕她至死都不曾爱上我。”
“只后悔气血上头,被人算计着误杀了七师叔,完了还没胆子承认错误。我怕呀,太师傅!不是怕责罚,而是你们恨我、讨厌我、对我失望呀!”
“后悔真的给太师傅和六位师叔投了毒,可我不想的,从来不想害你们的。只是着了魔一样的觉得,你们真无知无觉喝下毒药,是不是就不会用那样失望、愤恨的眼光看我了?”
“看,我就是这样自私的人呐!”
“如果有来世,您还愿意当我太师傅吗?”
我好想哭,可是魂体是没有眼泪的。
大概,这便是上苍对我做错事的惩罚吧!
看得见、听得到、摸不着,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只能这样孤零零一个人,在这熟悉又愧疚的灵山秀水间,无措的飘着。
听凭继任掌门的二师叔,腿脚好了的三师叔、六师叔,嫉恶如仇的七师叔,或谩骂、或自语、或伤心落泪的样子。
至于我爹,大概是生前骂够了,却不见起效,所以也就懒得浪费口水了。总是静默无言的一待大半宿,然后躲到房间里摸索我曾用过的衣衫玩物,看我看过的书籍批注,擦我留下的宝剑剑痕……
还记得从前爹总是一副威严守礼、一丝不苟的样子,大概是长年清修的缘故,脸上一点也看不出也是五十上头的人了,反而满头青丝、一袭青衣,看起来儒雅书生气极了。
而今,头发不知觉便白了泰半,皱纹也多了,气色也难看的紧。
尤其,总是死气沉沉、生无可恋的样子。
太师傅说的对,我这一走,带走了他全部的精气神。
也带走了他半条命呀!
你看,他是如此的爱我。
可我却是如此的难过!
大概,所谓礼仪之邦,礼教森严之下,我们总是把最好的脾气与温柔,给了外人吧!
所以,留给亲人的,只剩下百般挑剔的坏脾气!
于是,矛盾重重,误会深深,最终再也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