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空中仿佛被泼了一瓶墨水，暗沉的叫人误以为此时已是深夜。一道惊雷闪过，随即便是由豆珠般大小的雨滴狠狠砸向地面。
这不是个好天气。
程莞将自动伞打开，加紧路程的同时也不忘在心中吐槽。刚到家楼下便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立着。像是察觉身后有人，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副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好相貌。
四目相对。
她比想象中更加冷静，至少没有曾经以为的波涛汹涌或迅速逃离。毕竟六年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长到足够让她坦然地忘记一个人。
哪怕那曾是她深深喜欢过的人。
回忆的面纱被掀开，与之而来的是无数被淡忘的画面。
云还高中新生报到的那天，程莞遇见了许期。他生的好看，冷白皮，眉眼似有淡淡云月，又似山间朝霞，笑起来温和而干净，在一众男生中很是显眼。
人群之中，他们的目光有一瞬交接，带着他莫名的诧异。
再见面是在班级的介绍会上，许期上去的时候很快引起了女生们的惊呼，程莞对此表示同感。
毕竟文科班中的男生很少，何况又是这么个浑身散发着温柔的漂亮男生，受欢迎也是理所当然的。
许期对人是极好的，不过除了班上仅有的十几名男生，他从不与女生关系亲密。适当的距离感也让对他心存好感的女生不会讨厌，是一个虽温和却很难接近的人。所以直到第一学期结束，两人也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改变这一切的是寒假里的一个下雨天。
窗外的街道上空落落的，程莞正看完一本书放回原处，突然就感到一团不明物体跳到了她怀中。
是一只全身雪白的猫，与那一双宛如澄净天空的苍蓝色圆眼对上时，她听见了一声呼唤。
“滚滚。”
体积不小的猫圆滚滚的，倒是挺符合这个名字。
怀中的猫软软呼叫了一句。她离开座椅，下一刻便看见许期满脸歉意的来到她面前。
他指了指猫解释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猫，今天带它到图书馆来完全没想到会这样，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很抱歉。”
云还高中是可以带宠物进来的，本就是无意，于是程莞也没太过计较。
“没事。”她忍不住抚摸了一把，猫毛是很软和的，手感简直不是一点的好。
她将猫递过去时，一双修长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她的左手。
指尖滚烫，一如她的内心。
当对一个人的好感到达临界点时，只需一个契机，就能打开名为喜欢的大门。
程莞喜欢许期的秘密只埋藏了二十几天。在开学后不久，她也买了一只布偶猫，和许期的同款，借此询问养猫的方法。尽管在班上基本没有养猫的情况下异常正常。但喜欢一个人的眼神，不自觉的关注总是藏不住的，很快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她喜欢许期的事。
——其实她也没想过隐瞒的。
不知道许期知不知晓，不过在过了一段时间的接触后，她成功的与许期成为了朋友皆后桌。
她文综不错，舞也擅长，数学却差的要命。而许期作为高一届的文科天才，常挂榜首的第一，被同样器重她的老班调成了同桌。肩负拯救数学微生物的许期将重点知识讲给她，可对着这么一张简直好看到犯规的脸，程莞常常是左耳进右耳出。
发现她走神，身旁人只好无奈的唤她名字，将已坐上飞机准备去大西洋的她拉回来，随即耐心的一遍遍重讲。
效果显著，经过了一个学期，她的数学光荣的从三十多上升到五十多，哪怕满分是150，也依然可喜可贺。
二.
学生间又渐渐流行起了曾经玩到旧的真心话大冒险，许久未体验的程莞也玩了一把，当传令牌传到手中时，整个女生团都沸腾了。
作为第一局的第一个倒霉者，肯定有不少难答的问题，于是她果断选择了安全性较高的大冒险。
一群人叽叽喳喳商量完，看向正往教室过来的许期，不嫌事大的对她道：“去给许期表白。”
周围人散开，却都注意着这边。
许期坐在了她的左侧。
终于，她十分迅速的甩下一句告白。一瞬间，场面刹那安静。
没多久，他说话了。
“我明白了，我也很喜欢你。＂
人群沸腾起来了。
在周围人惊奇，羡慕的视线中，他继续道：“程同学，不知我是否有荣幸与你交往？”
在一起的顺理成章。
毫无疑问，许期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会带她去最流行的地方；会记住她的例假准备好红糖水；会记得她的生日爱好；会买她喜欢的书籍；会照顾她的情绪，多数时候会将就她。
高二下册，程莞开始拼命刷题，她太清楚自己和许期的差距了，为了追上他，哪怕背知识背到恶心，做题做到呕吐，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
所幸的是他一直陪在她身边，还特意停下来等她，而她的成绩也在渐渐上升。
高考结束后，他们上了同一所大学。
五年交往，程莞有打算一毕业就订婚的，她甚至做好了人生规划。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她都在想，如果没有那件事，那么他们是不是现在已经顺利结婚了？
可惜没有如果。
程莞有个叫程浣的亲姐姐。
她初中的时候就知道姐姐有个小好几岁的异性男友。程浣偶尔会提起他，说他姓许，外表温文尔雅的，背地却很孩子气，喜欢按照自己的心愿来做事，经常吃醋。
程浣出国学习的前一天晚上，她曾无意提到那个男生。
前者正在收拾行李，连头都没回，语气冷淡。
“哦，你问他啊，我们分手了。＂
那时的她只是很好奇的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我好奇谈恋爱是什么滋味，刚好他又长的不错，所以就交往玩玩了。以后应该不会见了。＂
仅此而已。
毕业前几天，她去机场接刚从国外归来的姐姐。
在接到她快到的电话时，程莞正在和许期约会，于是她顺带着他急急赶了过去。
＂许期？＂
这是程浣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
＂…嗯。＂
他们的神情绝对说不上陌生，但在这之前，程莞从未说过许期的事。
＂我记得我们分手了好几年吧！ ＂程浣秀眉微皱，＂所以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程莞突然注意到原来与她紧握在一起的那只手已经收了回去，两人的距离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截。
——这是一个无法让人一眼看出他们关系的距离。
初中的记忆袭来，事到如今，纵使她觉得狗血，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许期就是姐姐那个姓许的前男友。
她牵起身边人的左手举起，绽放出一个明艳的笑容，说道：“认识一下，姐，这是我男朋友。＂
三.
“阿莞＂，恬静的女人将锅中的蛋翻了一圈，随后放入盘中：＂你姐姐在国外谈了个男朋友，她这次回来就是商量订婚的事，我和你爸同他们约在了明天见面。＂
程莞打量着镜中那副与程浣一模一样的脸，她边化淡妆便回话：＂可我听说他们只认识了五个月，订婚会不会太早了？＂
＂真正的爱是不会在意时间的，何况你姐一向有分寸，我和你爸相信她。＂程溪话锋一转：＂你呢？大学有没有交男朋友，准备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他？＂
和姐姐一样，没有十足把握结婚的恋情，程莞从不告诉父母。她整理了一下毕业服：＂不知道。＂
她是喜欢许期，也想好了以后，可她不知道在他的以后里有没有她。
许期待她太过纵容了，但在程浣此前的描述中，他是一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会在她与异性有过多的接触时吃醋，会闹一些别扭的小脾气，而这些在程莞这里，一件都没有。
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怎么可能是镇定到几乎无感？
高中之前她没见过他，他甚至很有可能不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在新生报到那天，他才会将惊讶的目光投向她。
准确的来说，是投到那一张与程浣毫无差别的脸上。
她不介意他从前有恋情，可万一他是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呢？
自机场的事后，她就一直在等他愿意给出一个解释或承诺。
毕业结束前是她给的最后时间。
＂莞莞。＂许期眼尾染上了一层红，整个人的精神看起来不太好，却因颜值的关系，硬生生让他撑出了一种憔悴美。
他们聊了很多，走完了大校，但直到只剩下寥寥几个人，他仍然只字未提她想听的话。
＂许期。＂她突然止住步子，望向同样停止的他：＂过几天我们就订婚吧……你现在可以吻吻我吗？＂
——他们从没接吻过。
世界仿佛被按了暂停，周遭寂静无声，她紧张地把两侧的手背到了身后，接着慢慢收紧。
＂……＂
他迟疑了。
＂现在订婚不会早了吗？＂
犹如一盆冷水倒下，将程莞自上而下冰了个彻底，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短短一刹，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姐说过，你们在一起后不到两年，你就跟她说成年后要结婚，但被她拒绝了。＂
一个不到两年就已想好了在当时明知是不切实际的未来，而另一个有了五年的时间却不敢向前。喜欢和不喜欢间的鲜明对比都在告诉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很想问一句所以我们交往的那五年究竟算什么？可没有，实际上她只是缓慢的，一字一句道：＂许期，我们分手吧。你知道的，我不愿意成为别人的替身。＂
四.
后面的事程莞早就记不清了，不过她此刻努力忆出了个大概。分手后的当天，也许是为了逃避，她去了离这很远的城市做了一名编辑。不算普通，至少在这一行中有相对高的人气。
父母没拦她，也没问她为什么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工作。他们说的最多的是我们相信你。
程浣结婚的那天她去了。许多年的异国生活早就冲淡了幼时的感情，于是哪怕是姐妹，她们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
她坐在台下，看着新人挽手走上中央，新郎远不如许期好看，身上却有同样的温文尔雅。等她发现自己又不自觉的想起他时，一捧花束准确的砸在了她怀中。
哄闹的人群让她的思绪回到了高二那些同学起哄的那天，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在昨天。
其实在那次真心话大冒险之中，她早就料到了。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看热闹的更多，在知道了她的暗恋后，无论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都是同样的。
于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她选择了大冒险。
不曾想过，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有人送上祝福，说她必定桃花运连连。这不仅是单单的祝愿，她容貌顶好，属于一眼就能惊艳的类型，追求者不在少数，但她一心扑在事业上，通常是礼貌的拒绝。
＂莞莞，我欠你一个解释。＂
程莞从往事中抽出身来，她平静地听他开口。
＂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你姐姐，所以才会想时刻参与她的生活，但这些举动在她看来是幼稚的，她觉得我是个永远长不大的任性孩子，尽管我有努力克制，想成为她喜欢的样子，但她还是和我分手了。＂
＂我承认，第一次见面时我的确将你当成了程浣。你们长的很像，不，应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程浣很少讲她的事情，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她还有个妹妹。于是我只把这当巧合，毕竟这世上长的相像的人也不少。＂
＂寒假那天的事是我所没想到的，但当你下意识抱住滚滚时，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有多可爱，也是在那一刻，我更加深刻的明白，即使有着一样的面容，你们亦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我从来没想过把你当成别人的替身。她不会像你一样热烈的喜欢我；不会刻意打听我的喜好；也不会朝我一点点靠近。＂
＂当有不知情的男生向你展现好感时，我只敢在背地警告他们。明明很在意你与异性的接触，明明很想让你的生活沾染上我的气息，可我害怕你会讨厌我。＂
害怕她知道那些异性是被他用尽手段才赶走的，从而想要离开他。
只因她说过讨厌阴暗的人。
……而他正是这一类人。
＂毕业季前些天时，我撞见了父亲与别的女人举止亲密的入了酒店，二十多年的人生早够我看清了，母亲也对这份婚姻没有感情。在机场见到程浣时你看了她许久，那一刻我又想起了他们，想起了我无意中看见的那份离婚协议，想到他们会各自远去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我会是多余的那一个人。恐慌感将我笼罩，所以明知你最理性不过，厌恶强加的束缚，我仍是生出了将你困在身边只能看我一人，只能属于我一人的私心。回过神后，我被自己肮脏的想法恶心到了，为了逃避这个自己，我下意识的松开了你的手，拉开了与你的距离。＂
＂明明心中知晓你在等一个解释，可我还是退缩了，害怕将这么一个不堪的我呈在你面前。但我想着来日方长，这份爱我总可以证明给你看的。可我忘了，你从不是一个愿意一直等待的人，你走的那样干脆决绝，决绝到我追不上你。＂
＂然后我找不到你了，你拉黑了我的所有联系方式，就这么在我的世界里消失的一干二净。＂
那些日子里，他走遍了他们曾去过的地方，游镇，每一条小路，大学；看了他们曾一起看过的电影，从前觉得有趣的情节在此时变得索然无味，他习惯性的将一桶爆米花递在旁边，却在触及到空荡荡的座位时想起，他已经找不到她了。
父母还是离婚了，当看见他们和各自的家站在一处露出的那份真实的笑颜时，许期突然就冷静下来了。
他选择了放手 。
大概是因为愧疚，父母都来找过他，言语间都是希望他能和他们中一人重组家庭。
他拒绝了。纵使知道他们是好意，可他分外清楚，在那两个名为家的地方，他的存在只会格格不入。
见劝说无果，他们不由分说的转了他一笔不小的存款。这存款他留着算是让他们安心，却是分文末动。
再然后，他进入了一所自大四就开始邀请他的公司。
他没再谈过恋爱，也不曾在动过心。有不少小姑娘或同事向他表达过爱慕，于是他一一告诉他们，自己把喜欢的女孩弄丢了，他一直在寻她。
过了几年后，因他出采的办事能力，公司想再将他进一步提拔。可他没答应，递上一封辞职信便开了一家书店，他记得她最爱看小说了，还说过结婚后要和他一起经营一家书店的期愿。
她之前无意提及过的愿望，他都有认真的替她完成。
不是没想过问她身边人关于她的行踪，可毫无意外的无人知晓。数不清多少个夜晚，他一次次的拨打着她的电话，每次电话那边传来空号的信息他权当没听见，仍然固执地讲述着生活中的趣事。
讲述者从她变成了他。
如果不是因为大学的一位同学恰好去了那个城市碰见了她一次，并在同学聚会上无意提到此事，那么他终其一生都可能见不到她了。
一天的飞机后，他来到了这里，排除掉一些选项后，他去了她最有可能工作的编辑社找她。
虽然她由于名气大经常被人骚扰，但那些同事见他都能准确且熟练了答出关于她的问题，还有手机里的合照时，便放心的告诉了他她的住址。
今天恰巧是她换班的时间。于是他就一直在她的楼下等着。
五.
＂许期，我原谅你了。＂程莞语气平淡，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余淡然，＂就这样吧。＂
她的确最理性不过了。
说喜欢就是喜欢，说放下就是放下，最开始不是没有过情绪失控，也不是没有过回忆他们的往事时心如刀绞，但那都已过去了。
岁月是个很神奇的事物，既能使人爱意不减，又能使人彻底放下。
这一点许期是很了解的，所以即使找到了她，他的第一句话是＂我欠你一个解释＂，而不是＂我们复合吧＂。
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喜欢甚至是爱他了。
没有爱的感情她不会勉强自己。
说到底，这份解释来的太迟了，不论从前有过多热烈的感情，终究是回不去了。
程莞扫了一眼天空，依旧是黑沉沉的一片，但已经渐渐小了，就像是这份早已淡忘的感情。
于是她不再看他：＂许期你记住，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便是无法挽回的。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他们已经错过了整整六年。
一号行星：
在这里补充一下吧，许父许母虽然对这份婚姻没感情，因为是相亲嘛，太过匆忙，主要是家人催得紧，但他们还是有责任心的，所以在他小的时候没太表现出来。不过他们经常的冷战还是会让他察觉出一点的，这些原因就导致初中的许期叛逆过一段时间，当然也有可能是青春期到了。
就在这时，他遇见了程浣。他和程浣分手是必然的，一是因为程莞只是想玩，二则是因为许期的占有欲挺强的，不过后者在文中没太明显。他的确是喜欢过程浣的，可程莞在此之前也有过一个网上男友，虽然后来分了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不介意他之前有过恋情的原因。
对于人生计划，是因为程莞最后能有80%的几率走到一起才规划的，可惜结果不尽人意。至于许期，应该说他很爱程莞，愿意为了她压制自己的占有欲，这在程浣那里是没有的。可也正因为此，两人才越走越远。
在许期考上大学后，许父许母再也忍受不了这段婚姻了，于是他们开始不再掩饰，懒得伪装，最后遇见了自己的真爱。
至于许期，其实他就是一个外表温柔，实则内心有些阴暗的人，毕竟也没有人能在父母时不时的冷战这种情况下还能养的太好，我觉得能理解。何况他愿意为了程莞掩藏，成为最好的自己。这一点就算是我的理想型了，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病娇少年。
哈哈，我果然还是不太适合现言文。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