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的人声渐渐小了起来,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或许秘密逃走了吧?只有门外侍卫的撞门声还在继续。
殷试着对镜子里的自己牵动嘴角,却也必然地牵动了脸上那条长长的伤疤。
殷伸手轻抚那道从眼角蜿蜒到嘴角的伤疤。那道伤疤就这样刺目地留在那里,那道哪怕涂抹再多脂粉也无济于事。可它却巧妙地避开嘴角,使得殷即使戴上面具也能露出那娇艳的红唇。
这道伤疤是父亲亲手留下的,为的是让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所来是为了什么。
殷依稀记得三年前她将要入宫时坚毅地跪在父亲面前的模样。
王,你一定没想到吧,当初被你亲手斩杀的国君,竟早已做好准备,安排子嗣远走。更不会想到他竟能卧薪尝胆这么多年一直在暗暗谋划翻盘吧。
你当然不会想到,在你的眼里,他们不过是一帮看似恢宏实则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你得意那场战役,得意于自己勇武的身姿,却从未正眼看过反叛的人。
没有了王的领导,将士们军心不稳,顿成一盘散沙。可他们没有后退,甚至有兵用身体护王的尸体。可对方军力强悍,他们奋勇向前,他们杀死士兵,将王的身体踩在脚下。他们的热情愈发高涨,喊杀声一片。
出逃的时候殷不过是个尚在襁褓的婴孩。从小父亲就给自己讲家国的覆没,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讲父辈的故事,讲那年天灾颗粒无收,讲王的士兵索要纳贡时的残暴无理,讲他们带着饥民反抗时的视死如归。他一遍一遍地讲,一遍一遍灌输复仇的思想。
小时候的殷懵懵懂懂地听着,在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
可到了这里,她发现关于王的许多都与父亲描述的不符。这个男子待我温和谦逊,待民亲和有礼。他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壮大自己的国家,维持国家的尊严。
父亲,我的全部意义就是复仇么?
对于大梁的人来说,王也是明君啊。最重要的是,他是那么爱我,你可曾,爱过我吗?
殷的眼神清冷。
宫外又逐渐嘈杂起来,人的脚步声和言语声渐起,殷大概能估摸出这场复仇的进展。
她懒懒地起身,摸出一条白绫。
或许我本来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像个真正的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样。
她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过王,心里的声音没有回应。亡国的悲痛和复仇的烈火依然像鱼刺卡在她的喉咙一样让她无法释怀,尤其是她已经亲眼见到了消亡的故土,听到了王兴高采烈的宣言。
他始终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或许我本来也可以继续隐忍,若父亲也是个明君,待到后代,待到真相大白,我便是救国的英雄。
可是父亲,你还能给我什么?
名声和富贵吗,这是我想要的吗?您觉得,女儿缺这些吗?女儿缺的,是这些吗。
让我成为这样的英雄,不仅再得不到这样纯粹的爱,我自己心里也装不下了吧。
她将自己的头套入白绫。
她听到外面的侍卫的敲门声越来越急切然后骤然停下,诺大的皇宫,竟连贴身侍卫都没有第二条路可进出。
不过这没关系,他们终会进来,也终会看到这一幕。
立在桌上的黄金面具在这震天的动乱声中,不知为何重重地落到地上,碎裂成两半。
殷踢翻了凳子,身子一沉,将外界的声音通通抛到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