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末收到第一封信是三年前, 仍是九月胡杨叶黄的季节。樱花粉的信封,只有地址没有收信人,出现在他暂居的农院信箱里。
农院常年不住人,他也只有在九十月份才会过来,会寄信到这里的人令他好奇。于是他打开信封,看见纸上略显稚嫩的笔迹。
抬头是:有缘的陌生人,你好。
季末自打成年就在路上跑,爬雪山,过沙漠,五湖四海、志同道合的朋友交了不少,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这封信寄到他手
里,大约是老天给的缘分。
写信的是个叫落叶的小姑娘。落叶身体不好,很少出门,连学校都去得少,信中说,她特别羡慕那些在外面大跑大叫的孩子。
那一年的圣诞节,邻居家的男孩送了一张明信片给她,是胡杨林的美景。成片金黄的胡杨倒映在碧蓝湖泊里,落叶用“美得像童话里的仙境”来形容。
她想去那个连落叶都带着梦幻色彩的地方,想看连绵沙漠中屹立不倒的金色胡杨,想在月亮湖边照照自己的模样。
可她病得很重,不能出门,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医院,于是怀着奇迹般的梦想,写了这封信,寄到了小镇的107号。
想象中她应该是个长马尾、皮肤雪白的姑娘,坐在铺满午后阳光的书桌前,咬着笔头,写下这串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
地址。
她说,10月7号是她的生日,希望在那个像童话一样美丽的仙境,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她希望远方陌生的朋友,收到她
的信,回寄她一张胡杨的照片。
那一天,季末拿着单反,开车去了塔子山,在落日光芒中拍下了第一张照片, 寄给了这个怀揣美好梦想的姑娘。
之后他们便频繁通信,每去一个地方,季末都会拍照寄给落叶,她不能去到那些地方,却毫无遗留地领略了那些美景。
季末提出过去看她,被她拒绝了。
她说:我头发都掉光了,可难看啦。等我的病好起来,头发长出来了,再漂漂亮亮来见你。
季末同意了,三年通信,未见其人,只是信上的字迹从稚嫩变为娟秀。直到前一个月,他们约在了令他们相识的胡杨林。
只是没想到,想象中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会在半道上就和他相遇,果真是缘分吧。
季末垂眸看季安安,她和自己想象中有点不一样,没有那么孱弱,气色看上去也好,这令他不那么担心她的身体。
早上他还以为她未曾赴约,如今看来,她比他更在乎这个约定,哪怕半夜徒步赶路,也要按时到达这个小镇。
季安安低头站在他面前没说话,像是被吓到,手足都有些无措。他弯下腰去翻她的背包,包里装着一个粉色的盒子,还带着
淡淡清香。一摞摞信件叠得整整齐齐,安静地躺在盒子里。
他看了眼她垂在身侧包成粽子一样手:“还疼吗?”
她茫然抬头:“啊? ”
他笑了笑:“手被踩成这样也不让歹徒抢走背 包,是因为这些信? ”
她抿了抿唇,眼角微微泛红,却没有回答。他背着包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挡住刺入她眼睛的光芒。
“回去吧。肚子有点饿了,晚上想吃什么?”
他抬脚走了两步,季安安却仍愣在原地。他回头看她傻傻的模样,突地笑出声。
“还不走,等着喂狼啊?”
季安安眨了眨眼睛,跟上他的脚步。她仍是垂着头,盯着他的白色板鞋,一步一步踩在他走过的脚印上。
她想,原来季末也会笑,他笑起来这么好看。
回到107号农家小院时,月色正好,接了季末电话的陈树已经在院内的胡杨树下架起了篝火,一旁的木桌上备好了腌好的羊肉,烧烤架上放了几串季安安爱吃的蔬菜。
不远处的广场。上响起北方小镇特有的歌谣,烧烤的香味蹿进鼻腔,陈树将烤好的羊肉递到她面前。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季安安咬了一口,朝他竖起大拇指:“米其林级别的。”
陈树高兴得不行,颠颠儿继续烤肉去了。季安安抱着羊肉小口小口地啃,消失半天的季末突然从身后冒出来。
“我答应你的。”
他端了碗热气腾腾的芝麻糊,手里的白瓷勺子轻轻搅拌着: “户外烧烤,野外露营,篝火晚会,这些我答应你的,不会食言。”
季安安看着他手里的芝麻糊没说话。
他挑了挑眉梢:“这么想吃啊?”温度恰好的瓷碗递到她手上,“不是担心掉光的头发重新长出来会不好看吗?我问过当地的老人,他们说吃芝麻对头发好。
手指拂过她垂在肩头的黑发,他笑了笑:“不过我看你头发长得蛮好的。
季安安紧紧捧着那碗芝麻糊,垂着眼睛,笑声有些干:“是挺好的。”
吃完烧烤已是月上中天,三人商量好明天带季安安去月亮湖周围几个景点转转就各自回房睡觉了。四周安静下来,季安安关上灯,抱着粉色的盒子钻进被窝。手机发出微弱的光,她将信一封封摊开,不多不少,十七封。
她的目光落在第一封信上,落款时间是一年前的圣诞节。
黑暗中一丝声音也无,只有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响,扑通、扑通、扑通...良久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信一封一封放进盒子里,塞到了背包最里面。
一大 早季安安就被楼下陈树大喊大叫的声音吵醒,推开窗户往下看,厨房门口站着正在淘米的季末,米白色的水珠溅在半空被初阳折射出五彩的光。哪怕是淘米这样- .件家务事,落到季末手上都十分显气质。
陈树在一旁捡黄豆,嘟囔着抱怨:“ 我不想喝粥,我想吃麻辣小面,配昨晚剩下的烤牛肉。”
季末没理他,转身进了厨房。
季安安收拾好下楼时,黄豆粥的香味已经飘出来。树下的木桌上冰了几个咸蛋,陈树正站在桌前剥蛋壳。
季末将黏稠的黄豆粥端过来,又洗了勺子给她,左手拿着勺子吃饭终于不那么麻烦。
陈树说:“你怎么 突然对安安这么好了?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季安安正小口喝粥,差点咬到舌头。季末挑眉看他,冷笑了一声,一脚踹翻了他坐的竞子,吓得他端着碗一溜烟跑远 了。
季安安扑哧笑出声:“这样的生活真好。 ”
季末看过去,她小小的下巴缩在红色围脖里,晨间的薄雾打湿了她额前刘海。那双像大漠星辰的眼睛正对着他笑,雪白脸颊染着绯红,比九月的胡杨林还要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