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白色,是我爱人最喜欢的颜色。
/
从我诞生之初,就是一个横行于天地间的混沌。
没有五官,没有思想。
每天游走于模糊的一片云间。
我曾以为,用贫瘠的智慧费尽心思去亲吻一朵开在山顶的花,便是最大的温柔。
直到山风在某天卷走了一片衣袖。
我看见一只手垂下,拔走了我的花。
“原来是只混沌。”
衣袖的主人只轻轻一挥,我便有了人形。
/
眼睛被光线刺痛的瞬间,只觉得一点清凉的液体划过面颊,视线里却满是对方扩散开来的倒影。
“还小呢,感觉傻乎乎的。”
他给我起名叫“瑜”,取义“元瑜思旧幕,几夜梦旌旃”。
我不懂,茫然望去,于是乎天地间就只剩下清浅的笑意和轻轻执起酒杯的手指。
他总要贪杯,明明酒量不好。
透明的液体顺着下颌滑落,一路滚入幽谷。
当白乳似的面颊泛起红光,他便喜欢用一种慈悲又温柔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低下头,可胸口处却隐约胀痛。
我惶惶不可终日,可试探的靠近总好过远离。
/
“想下山吗?”
又是一年春时,他忽然问。
我们隐居于山涧,日日听风起莺啼,看云卷云舒。
闲来无事时,我站在洞府前练剑,他躺在老树枝桠上翘着二郎腿晒太阳。
如此想来,熟络之后,竟发觉他与之前不同。
明明旁人眼里高深莫测的仙人,却轻易让我触摸到了边界。
他姓唐,听其他修仙的人提及,都会恭恭敬敬地称一句“仙尊”。
可唯独我,从醉酒的呓语中知晓了他的全名。
/
从民间买来各类话本子里说,人们惯会日久生情。
那是一种情感,在陪伴中滋生了占有和贪恋,心口总似有万只蚂蚁爬过。
我觉得我也中了这个魔咒。
能陪在他身边,自然心甘情愿。
“人间风景真好。”
他坐在山崖上,风猎猎掠过耳畔。
我手里抱着一叠绒衣,披在对方背上,轻声附和。
“是啊,风月无边。”
可唯独你,是山川河流都比不过的风景。
这句话我不敢说。
/
我们还是下了山。
他笑,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世,怕是连最基础的事情都要闹人笑话。
于是我沉默地替他打点好一切。
比起总喜欢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的他,好像我已然成为了可以挡风遮雨的大树,也能尽自己绵薄之力去照顾他。
我很庆幸。
/
行走人间十余载,我们并肩前行,活得逍遥自在。
人间缤纷,痴男怨女在岁月里交错,一尾青鲢勾着湖面跳脱,碎银似的鳞片折射出光怪陆离。
他吻着湖光山色,在月影中起舞,墨色的长发一路垂下拂过我的心口。
我伸出手,攥着他的衣襟,抬起脸望着用额头抵住我的人,神色淡漠又虔诚。
淡色的唇轻轻落在我的侧脸上,我别扭地问:
“这是什么?”
“这是吻。”
“……为什么?”
“因为爱。”
/
上元三年。
凶兽降世。
神灵涂炭。
民不聊生。
/
其实我知道,他在上神之战中受了伤。
可是他不说,我就装作不知道。
直到他抚摸着我的前额,淡漠的瞳孔忧伤又坚定。
我不语,执拗地抓住他的手。
“唐念,你别不要我。”
冰凉的液体划过侧脸,沁入舌尖。
很苦,我不喜欢。
“可我是神。我由人们敬仰之力而来,自然要庇佑天下。”
他一如当初遇见我时温柔多情。
衣袖拂过,在我的发间轻轻插入一朵花。
“如果有来生……我们只愿做个平凡人家,携手共度白头,而我,一定会在人海茫茫中一眼认出你,我发誓。”
其实我知道,他在说虚话。
我站在原地,心想,既然他说,那我便等他。
世间安得双全法,只愿来生不负卿。
/
只可惜,我的爱人最终也变成了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