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
朱红色的宫殿满是金碧辉煌的装饰,殿内目之所及皆是匠人的巧思,就连那地上垫着的青色石块也是用大理石精心雕刻而成,若是细细瞧去,上面刻着的竟是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与圣辰宫相比,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眼下宫殿的主人却没有心思享受这一切。
邵雨娆姣好的面容早已被怒火扭曲,她愤怒地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好像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一般。
“你说什么?你给本宫再说一遍!”
“黎…黎贵妃娘娘说这些补品名贵,她的病太医特意嘱咐过应按方服药,慢慢调养。”
那宫女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此刻正完好无损地放在一旁的补品。
“切忌…切忌大肆进补。”
邵雨娆怒极反笑,猛地抄起身旁的杯子向眼前人狠狠砸去。
“这就是她把本宫给的东西都给送回来的理由!”
伴随着尖锐的破裂声,碧绿的玉杯落地便摔得粉碎,那宫女躲闪不及脸上硬生生被划出几道血痕,早已被吓的泣不成声,只是木讷地磕头求饶。
邵雨娆狞笑着起身,踱步走到那精美的锦盒前将它轻轻拿起。
“好啊,日日称病不来拜见也罢,现下本宫刻意为她寻的补药也不收了。”
空气好像在此刻凝结,凤仪宫内的宫人们连呼吸都赶忙敛去声音,生怕那后宫之中最尊贵的女子,将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贱人分明就是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砰的一声,那完好无损的盒子已经被远远扔了出去,连带着其中名贵的补药也洒落一地。
“娘娘息怒!”
众人纷纷不约而同的跪地磕头,邵雨娆转过身狠狠捏住那宫女的脸颊,指尖还恶劣地触碰那往外涌着鲜血的伤口。
半晌,邵雨娆的声音悠悠传来,犹如索命的恶鬼般让人不寒而栗。
“本宫这,从不留废物。”
伴随着尖利的惨叫声愈来愈远,邵雨娆厌恶地挥手示意侍女将大门阖上,揉了揉眉心坐回了椅子上。
邵雨娆瞥了一眼自己白皙的指尖上那抹醒目的血迹冷笑一声。
“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未央宫好好看看…”
“黎 贵 妃 。”
同一时刻关雎宫内,
临近夏日天气愈发燥热,沈容儿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粉色纱衣悠闲地坐在伊然小筑的院内,白嫩的玉足未着鞋袜,在清凉的池塘中轻轻搅动着池水,惹得鱼儿们纷纷游了过来与之嬉戏。
“主子!你家里送东西来啦!”
小春手里抱着一个由蓝色丝蜀精心包裹着的盒子蹦跳着走了过来,沈容儿听闻眼前一亮,忙就要从水里站起。
“唉唉唉!主子,把鞋子先穿上!”
小春瞧见沈容儿的动作被吓得惊呼一声,差点便要扔了手里的盒子来帮人穿鞋袜。
沈容儿听闻颇为无奈地挥手制止了小春的动作,清了清嗓子又默默坐了回去,小脚颇为不满地踢起水花,惹得池中的鱼儿纷纷四散开来。
“好小春,这下可以给我看了吧?”
小春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将手里的盒子递了出去。
沈容儿伸手接过盒子无奈地笑了笑。
自打昨日在凤仪宫挨了上官芊欢的打后,虽说是替流云姐姐挡了无妄之灾罢,但小春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沈容儿身上出一点事。
连今早自己因为贪嘴多吃了两个小笼包,叫了句胃撑得紧,也硬是被小春塞了两个山楂丸进肚才肯罢休。
美其名曰:
“关爱主子,从点滴做起。”
沈容儿不禁摇头,虽说这般忠仆实在难寻,但这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关怀备至倒是让自己难以招架了。
毕竟从前连阿爹阿娘都从未这般待我。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渐渐飘远,沈容儿定了定神打开盒子。
精致的锦盒内里并不大,装着的东西虽少但也亦然被填的严丝合缝,沈容儿翻了翻盒子,发现除开一封写着“容儿收”的信外还装着一个深蓝色的小包裹,从形状上隐约能摸出是个瓷瓶。
沈容儿眼神一凝,四下看了一番又将盒子好生装了回去,眼神示意小春将大门关上,小春虽然心中疑惑万千,但也乖乖照做了。
再次确定四周除了自己与小春外再无旁人,沈容儿这才放心地又将盒子打开拿出信开始细细阅读。
“容儿亲启:
汝离家后吾与为娘甚是思念,虽听闻后宫之人若是以钱财贿赂,可与家中亲眷宫外相见半日。
却恐家中位轻权威,不敢妄自入京擅行此事。特以此信表吾心中之思,还望娘娘一切珍重。
但求一日,吾与汝父女二人可在京中再无顾虑,方可坦然相见。
家父沈从文寄”
熟悉的字迹应然眼前,沈容儿鼻尖一阵酸涩,胡乱地摸了摸脸上的泪水,放下手中的信,将旁边的深蓝色包裹解开。
果不其然,被仔细包起的瓷瓶慢慢现出了真身。
不同于苍周惯用的白瓷,沈从文所寄来的瓷瓶并未有多余的花纹,整个瓶身泛着骇人的殷红,而那塞紧瓶口的油纸竟已被瓶中所装之物染成了黑色。
小春歪着头看着这一瞧便知来者不善的瓶子,好奇地问道:“主子,这是什么啊?”
沈容儿并未回答,而是拿起药瓶熟练地在手中转动起来。
她可太熟悉这瓶子里的东西了。
“小春,你可知苍周之外有一小国,名唤燕赤?”
小春迷茫地摇了摇头,沈容儿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温暖自掌心慢慢涌到心尖,让内心刺骨的冰冷有片刻的安歇。
“燕赤地处北漠,虽不富饶,但制毒的手艺却是全天下独一份的狠辣。”
沈容儿望向手中殷红的瓶子,嘴角渐渐向上勾起,脸上化出一抹妖艳的笑容。
貌美如花的少女将脂玉般的小手伸进池水中轻轻搅动,让池面泛起层层涟漪。
虽是极美的画面,却让人毛骨悚然。
“这个呀,便是那燕赤特有的鬼鸠一品红,无形无色无味……”
沈容儿笑得越发明艳,漂亮的桃花眼看向已经呆住的小春,附身凑到她耳边,朱唇微张,缓缓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既出必死。”
小春惊恐地望着沈容儿,往日能说会道的小嘴此刻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呆呆地愣在原地不敢动作。
“骗你的!这么稀罕的东西阿爹怎么可能随意弄到?小丫头也太看得起我们啦~”
“好啊,主子又拿我打趣!”
沈容儿猛地用手舀起一汪池水向小春洒去,小春见状佯装生气,主仆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玩了起来。
半晌,两人好似落汤鸡一样回到了殿内。
刚一进门小春便赶忙替沈容儿换去湿透的衣裳,又将人用被子厚厚地裹了起来,没等沈容儿开口便又风一般跑去小厨房替自家主子熬姜汤去了。
沈容儿见小春出了门,轻叹了口气将锦盒里的东西又给拿了出来,望着那殷红的瓶子和信一时间有些出神。
“这样的理由也就只有小春会信了,这丫头,还真是个傻的。”
鬼鸠一品红是沈容儿从小便随身带着的剧毒,只不过此番入宫时为免出差错,被阿爹特意收起来了。
她还记得幼时初次见到这抹似血般妖冶的红色时,还是阿爹将它亲手塞进自己手中的。
“容儿,此物名唤鬼鸠一品红,乃燕赤特有的剧毒,无形无色亦无味,从没有人能从它的手下生还,可谓既出必死。”
“拿着它,将它融入你的骨血之中。”
“你,便是我江南沈氏的鬼鸠一品红。”
“容儿你,会听话的吧?”
阿爹此番将它物归原主不过是想提醒自己,莫要忘了这进宫的目的:为沈家扫清障碍,将权力与荣耀双手奉上。
这是沈家嫡女该做的事。
而沈容儿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力。
少女明丽的眸子毫无半点亮色,好似一个牵线木偶般木讷地将瓶子揣进怀里,转身将信件放到烛火之上,看着火焰慢慢将其吞噬殆尽。
就好像她的命运一般,于地狱业火之中被人生生摁住手脚,连死亡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起码阿爹阿娘是爱我的,不是吗?”
“小主你在说什么呀?姜汤来喽,快趁热喝!”
小春风风火火地端着一个碧绿的瓷碗冲了进来,活泼的声音传入耳中,将沈容儿的思绪拽了回来。
她转身看着眼前一身红衣尽数湿透,却还是忙不迭地跑去给自己熬姜汤的小春,一阵陌生的感情涌入心头,沈容儿忍不住抬手掐了掐小春脸上的软肉。
“我分明只是个不入流的常在,你成日只呆在伊然小筑,把宝都压在我身上,就不怕我得不了宠?”
小春懵懂地看着沈容儿,歪着头十分不解地反问道:“可是主子,你待小春好,小春只是喜欢主子,想陪在主子身边呀?”
看着沈容儿半天没有反应,小春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一脸惊恐地放下手中的瓷碗,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主子,你这是...你这是要赶小春走吗?是小春哪做的不好惹主子生气了吗?主子不喜欢小春了吗?”
沈容儿眨巴着大眼睛,愣了半晌,竟是笑了出来。
自家主子虽然平时也总是带着笑,可除开面对魏常在的时候,这笑却总是带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意味,就好像精致的瓷娃娃,让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可沈容儿现在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已经笑的眯了起来,白皙的脸庞和眼角也染上了动人的桃红,自在张扬的样子倒是让已经哭成泪人的小春看呆了。
“你这小傻子,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要赶你走啦?”
沈容儿边说边附身将小春从地上扶了起来,看人站稳后还掏出帕子替人拭去了满脸的银珠。
“可...可主子你...”
“我什么?快去把衣服换了!对了,把我首饰里的那个白玉簪好生包上,再备上些礼,我们待会去未央宫。”
“我这就去!”
反应过来沈容儿话中的意思,小春脸上霎时间由阴转晴,笑的合不拢嘴,又是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好像怕人后悔似的,还悄悄把大门给轻轻阖上了。
“噗,还真是个小傻子。”
沈容儿看着小春离去的身影轻笑一声,转身坐下拿起勺子,开始喝起小春准备的姜汤。
“手艺与眼光比起来,倒是不错。”
沈容儿边喝边想到。
“今日父亲之举,无非是想提醒我在这后宫之中仍需夺宠,使权力傍身才是。”
这宫中六宫协理之权未定,听闻瑶倾宫如今门庭若市,怕是那齐贤妃光是招待人这项都忙不过来。
僧多粥少,既如此那我又何必去分那一杯羹。
倒是这黎贵妃,听闻她正得圣宠,后宫中的妃子却连一个交好的都没有,虽说不知她是假清高还是恃宠生娇。
但现下看来,在她身上赌一把总不会亏,反正这后宫之中的情义又不是一日就定了的,齐贤妃那用不着急。
至于小春那儿,这后宫中的黑暗她少看一分往后便也自在一分。
起码现在我还能护得了她。
沈容儿喝完最后一口带着辛辣的甜甜汤汁,眼睛像狐狸似的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微微一笑开口道:
“我到要看看,凭我沈容儿能不能夺了你黎锦的心,站在贵妃你身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