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有时候可能是一件很令人痛苦的事情。特别是满怀的希望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被消磨的时候。
刚刚被封印进瓶子里的时候,魔鬼心中怀揣的是对即将出现的恩人的感激。
可是四百年的时间令魔鬼心中的希望悉数落空,最后全转化为对这个世界的怨恨。
于是此时出现的渔夫对魔鬼来说,就不再是一个拯救者,而是一个迟到了多年的背叛者,是魔鬼所怨恨的这个世界的具象化。》
从前,有一个家境贫寒的渔夫,要养活受伤的故友。他有个习惯,每天打渔不多不少只撒四网。
一日中午,他来到海边,脱下外衣,撒了一网,耐心地等它沉到水底才开始收网。这一网重得很,他怎么拉也拉不上来,只好把网绳拉到岸上,钉了一个桩,把绳拴牢,然后脱光衣服,潜入水下,左揪右拽捣鼓了半天,总算将网拖上了岸。
他披上衣服,走近网前一看,原来网住了一匹死驴。渔夫晓星尘心里十分悲伤,自言自语地说:“除了万能的安拉谁也无能为力。让我用这样的东西养家糊口,真是天下怪事。”
感慨之余,他记起了几句诗,于是吟道:
任你日夜苦煎熬,
天要人死劫难逃。
劝君莫再徒劳累,
命里是穷勤无饱。
话虽这么说,想到故友,渔夫晓星尘只得继续干活儿。他费尽力气把驴弄到网外边,将网拧干拾掇好,重新走入海中,嘴里念叨着“老天保佑”,把网撒了出去。等网沉底后,他开始收网,这次感觉比上次还重,他以为捕到大鱼,连忙把绳子拉到岸上拴好,紧接着脱衣下水,潜入海底。
又是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把网拖上岸,一看,网里是一个装满泥沙的大瓦罐。渔夫晓星尘垂头丧气,非常沮丧,于是又吟起一位诗人的诗来:
时运请不要再怒火熊熊,
看看这世道你也应宽容。
无所事事的人吃穿不尽,
辛勤劳作的人两手空空。
我四处奔波以寻觅生路,
到头来只遇见它的亡灵。
多少愚昧之徒飞黄腾达,
多少有识之士匿迹销声。
吟罢,渔夫晓星尘将瓦罐扔到一边,把网拧干择净,向安拉乞求生计后,第三次走入海中。他撒下网,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起网看时,只有一堆瓶瓶罐罐,他失望到了极点,只好又借诗发泄自己的不满:
这便是你的生路,
解不开也系不住。
能书会写又何用,
难当衣也难作谷。
接着,渔夫晓星尘仰天长叹:“老天爷,你行行好吧。你知道我每天只撒四网,这可是最后一次啦!”
说罢,他使劲儿张网撒向大海,等网一到底便往回收,谁想这次还是拉不动,好像网被水下什么东西缠住了。
他说了声“算我倒霉”,又脱衣潜入海底,费了半天工夫好歹把网拉了上来。这次倒是与前三次不一样,里面是一个黄铜做的、好像装满东西的大肚细颈瓶,瓶口有铅封,上面有大卫之子所罗门戒指的印记。
渔夫晓星尘这回可乐了,心想:这可是个好东西,拿到铜市起码能卖十个金币。他拿起小瓶晃了晃,觉得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于是又想:我一定得打开,看看里边有什么,然后再放在口袋里拿到铜市去卖。
他掏出一把小刀,好不容易才把瓶口的铅封撬开,接着把瓶子放在地上,翻过来掉过去用劲儿摇晃,希望将里边的东西倒出来。可摇来摇去什么也没见着。
渔夫晓星尘正纳闷儿,蓦地一股黑烟从瓶口冒出,越来越浓,越来越粗,越来越高,烟柱下端在地面不停地移动,上端直插云霄。
渔夫晓星尘见状惊得目瞪口呆。少时黑烟冒完,聚合成一大团,就听轰隆一声响,黑烟霎时变作一个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庞然大物。只见他头顶天,脚踩地,身材奇长无比;脑袋似一圆形屋顶,双手好比大号铁叉,两脚如同巨型帆船;一张土黑色的脸上长着山洞般的嘴巴,岩石般的牙齿,茶壶般的鼻孔和灯笼般的眼睛。
渔夫晓星尘何曾见过这等怪物,吓得他两排牙齿直打架,一个劲儿地往下咽口水,浑身筛糠似的哆嗦不止,想拔腿逃掉吧,无奈仨魂儿早已吓丢了俩,哪儿还分得清东南西北。
魔鬼薛洋看见渔夫晓星尘,先说了句:“万物非主,唯有我主。所罗门是我主先知。”
然后他抬头望天接着说:“我主的先知啊,请不要杀我。我再不敢违抗您的旨意,再不敢冒犯您的尊严。”
渔夫晓星尘听了觉得很奇怪,问道:“魔鬼啊,您刚才是说所罗门是主的先知吗?所罗门过世已经一千八百年了,如今我们已不是在那个年代了。快说 说您的故事和经历,以及您钻进这个小瓶的原因。”
魔王薛洋没接他的茬儿,说:“渔夫,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渔夫晓星尘忙问。
“立刻将你杀死!”魔王薛洋恶劣的笑着露出虎牙来,轻巧的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
“啊?”渔夫晓星尘倒吸一口凉气,“这算什么好消息呀,我的魔王。您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杀死我?难道我把您捞出海底,拿到岸上,放出这个瓶子,就换来一死吗?”
“少啰唆!告诉我你想怎么个死法就行了。”魔王薛洋将渔夫晓星尘环抱在怀里威胁到。
“我犯了哪条罪过,让您这样惩罚我?”怀里的渔夫晓星尘也是发懵了。
“说得也是,为了叫你死得明白,你先听听我的故事。”薛洋分开环着渔夫晓星尘的手。
“您讲可以,不过最好讲得简单些,我支持不了多久,魂儿都掉到脚那儿去了。”渔夫晓星尘惊魂未定的揉着自己被抱痛的后腰。
“你听着,渔夫。我是一个叛教的精怪,违抗了所罗门的旨意,而且顽固不化。他派其宰相召我前去觐见,我极不情愿但又毫无办法,被宰相强行押到他面前。他劝我改邪归正,投在他的门下,我不从,他便叫人拿来这个瓶子,将我关在里面,用铅封口并盖上刻有他大名的印章。之后,他命众神把我扔进大海中央。
我一直沉在海底,心想:一百年之内,谁要是救了我,我就让他一辈子荣华富贵。一百年过去了,没人救我。
我想:二百年之内,谁要是救了我,我就给他打开大地的宝藏。二百年过去了,没人救我。
我又想:三百年之内,谁要是救了我,我就满足他三个愿望。
可是三百年过去了,四百年、五百年……整整过了一千八百年,仍不见一个人来救我!
我气得发疯,于是诅咒:谁要是这时救了我,我就杀了他,但我会让他自己选择如何死法。而你,恰恰在这时救了我,所以你可以随便选择自己的死法。”魔王薛洋说到这里眼里满是狠戾。
听完魔鬼薛洋的故事,渔夫晓星尘心想:真是天大的怪事,不早不晚我怎么偏偏在这时节把它给救了呢,就这么死了也未免太冤枉了。
于是他对魔鬼薛洋说道:“您若是免我一死,安拉会对您既往不咎;您若是不杀我,安拉会保您今后逢凶化吉。”
“不行!你现在死到临头,快说想叫我怎么结果你的性命吧。”魔王薛洋皱眉,靠近渔夫晓星尘。
脸贴脸他们亲近的可怕,看来魔鬼铁了心要杀他。
渔夫晓星尘此时仍然抱着一线希望,苦苦求道:“看在我使您重获自由的分上,您就高抬贵手饶我这一次吧。”
“什么?你不提还好,一说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是因为你救了我才非杀你不可的!”魔王薛洋再次环抱住渔夫晓星尘,右手却掐上了他的脖颈上。
“万魔之尊啊,我对您有救命之恩,而您却恩将仇报。这倒真应了那几句诗了:
我们施德你却以怨相报,
以命发誓此乃恶人之道。
谁若向不配行善者行善,
结果定是好心不得好报。”
魔鬼薛洋才不管这一套,怒吼道:“你休想让我回心转意,现在你只有死路一条。”说罢魔王薛洋就打算低头咬死渔夫晓星尘。
事至如此,渔夫晓星尘反倒镇定下来,他略一沉思,心中暗道:我是人类的一员,安拉赋予我聪明才智,以我的智慧和计谋难道斗不过魔鬼的狡猾和诡诈吗?俗话说得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就不信制服不了它。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问那魔鬼:“看来你是非杀我不可了?”
“没错!”魔鬼薛洋停下且斩钉截铁地说。
“以刻在所罗门戒指上的最伟大的名字起誓,”渔夫晓星尘从容说道,“我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魔鬼薛洋听到所罗门的大名如雷贯耳,立时战战兢兢乱了方寸,他哆哆嗦嗦地说:“行,你快问吧,越简单越好。”
“那好,我问你,当初你是如何进入这个瓶子的?它那么小,你那么大,连你的一只脚或一只手都装不下,更何况你整个身体啦!”
“噢,是这么回事呀,你不相信我原来是装在这个瓶子里的?”
“是的,除非我亲眼所见。”
魔鬼薛洋二话不说,摇身变作一团黑烟升到半空中,然后越缩越细,一点儿一点儿地钻进小小的铜瓶中。最后一缕黑烟刚一进去,渔夫晓星尘一个箭步冲到瓶子旁边,拿起铅封塞子将瓶口严严实实盖住。
而后,他冲着瓶子大喊:“喂,你听见了吗,魔鬼?现在轮到你选择何种死法了,因为我马上就要把你扔回大海。我要在此地建一所房子,把家搬过来,并告诉每个到这里来的人千万不要在这儿张网捕鱼,因为这儿的海底下有一个魔鬼,谁把他捞上来谁就得被他杀死,更可恶的是他还要人家自己选择死法。”
魔王薛洋如实回答的后果便是重新封印进瓶子里面去了。
魔王薛洋自知上了当,恼羞成怒地在瓶内又顶又撞,想要出来,可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济于事。
于是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现实:自己又被有所罗门戒指印记的盖子关在了瓶子里。他成了这小屁孩的囚犯,威风扫地,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妖怪。他感到渔夫正拿着瓶子朝大海走去,急忙叫道:“不!不!”
“不什么不,”渔夫晓星尘边继续向前走边说,“对你这种不讲情义、翻脸不认人的家伙就得这么办。”
魔鬼薛洋顿时没了脾气,口气软了下来:“你准备把我怎么样啊,渔夫?咱们有话好说嘛。”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哇。刚才我三番五次地求你,说你若是免我一死,安拉会对你既往不咎,你若是不杀我,安拉会保你今后逢凶化吉。
可你就是不听,一个心眼儿要以怨报德,置我于死地而后快。现在好了,安拉让你的小命儿攥在我的手心里,你当初无情,也就别怪我这会儿无义。我把你扔回大海,你既然在海底已经待了一千八百年,那你就一直待下去,待到世界末日好了。”
魔鬼薛洋听后仍不死心,说:“求你打开瓶子放我出去,好给我一个机会重重地报答你呀。”
“又在骗人,可恨的东西!”渔夫晓星尘才不会上他的当。
“我真的没骗你。”魔王薛洋欲哭无泪。
“可是我是不会放你出来的。”渔夫晓星尘最终决定带魔王薛洋回家。
这么危险的瓶子,里面还有恶魔,他觉得自己带回家可能会更加安全,毕竟他也不想哪天有一个人再把恶魔放出来,然后恶魔找他算账。
回到破旧不堪的家里,渔夫晓星尘清点着近期赚的钱,细想着这些够他的朋友看病吗?
“肯定不够,你把我放出来,我给你变金山银山,金银珠宝,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变什么。”魔王薛洋在瓶子里面无聊的翻来翻去,看着瓶子外面的渔夫晓星尘,顿时觉得这人有点傻缺。
很多年过去了,渔夫的故友还是因病死亡了,已经二十五岁的渔夫就是不放他出来,一次都没有。
直到渔夫满头白发临死的时候,他用那颤颤巍巍布满老斑的树皮手,再次打开了瓶口。
“为什么?”看着已经没气了的渔夫,魔王薛洋再次重获新生,却并不开心,也不愤怒,这次他是平静的接受了现状。
但是他穷其一生都在找一个答案,那就是渔夫晓星尘为什么会再次放他出来。
直到被再次关进瓶子里面,他都没有找到那个答案。
他生来有罪,因为他生来便是恶魔,他的血液让人惧怕,所以那些人开始伤害他,无论他是善是恶。
他永世永世里见过很多放他出来,或是关他进去的人,却从来没见过像渔夫晓星尘这么矛盾的人。
放他出来的人都是故意使然,贪图享乐之人。
关他进去的人都是害怕使然,鼠目寸光之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到死都没有再见过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