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青回去继续读高中,只是从此成绩一落千丈,她最擅长的物理,总分150分的卷子,才考28分。按照她这样的状态和成绩,连高中都难通过会考毕业。
小学校园里,最多的就是房子,最缺的就是老师。所以学校保留了母亲和田青青的住处,但是她很少回去。她住在自己的学校宿舍里,按部就班,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她等着自己随其自然的成绩,随其自然跟着下课的同学一起涌向食堂,等宿舍的人熄灯然后睡觉,只不过每天她都很嗜睡,到了高三,别人都挤着时间看书,她却踏着铃声进教室。
她之所以在待在学校里,是因为不想母亲的嘱托被她给破坏掉。既然母亲想要她读完高中,那便读完。至于其他不相干的人,用不着来干涉她,更不需要来督促她。她心里对任何人都抱有强烈的疏离感,完全不愿意跟人接近,她甚至觉得每天去打饭跟食堂大妈说要什么菜都很难受,跟周围的同学更是毫无交流。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就此陷入空寂是极好的,毕竟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只有她一个人。
田青青像往常一样,把热水壶放在宿舍楼底下,然后就去上课了。他们宿舍在六楼,每天到了下午,大家就开始去打水回去洗澡。11月份这个地方已经很冷了,一整个星期都是阴雨绵绵。田青青的校服也穿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宿舍的阳台上密密麻麻的晒满了衣服,越晒越湿。整个楼道也是黏糊糊湿漉漉的。田青青打了壶水,慢慢的走上楼,忽然一群打闹的女生跑过,其中一个壮实的女生碰了一下田青青,田青青手一松,右手的水壶跌落在地,里面的水汩汩的从水壶的底座冒出来。那个女生也跑远了。田青青麻木的拿起空的水壶外壳,继续往回走。谁也没有注意到她进去洗澡,洗的是冷水。对面的男生宿舍楼,经常在冬天的时候听到有男生猪嚎一般的叫唤:“冷—啊!”这些男生是懒得去打热水回来洗澡的。田青青进去一声不吭,路过门外才能依稀听到很大的吸气喘气声。如此严寒,她果然病倒了。
她头晕晕沉沉,迷迷糊糊的走回家去,那个和母亲住了十几年的家,她闭着眼睛也能找回去。她觉得自己可能就快可以见到母亲了,说不定母亲已经在家里等着她了。
她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还在发抖,抖一会又平静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恍惚中似乎看到母亲在屋里走来走去的身影,手搭在她的额头上轻声说:“好烫”,然后又走开一阵子,然后她被母亲扶起来,往她嘴里喂水,又不像水的味道,田青青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知觉,听得迷糊,看得迷糊,连嘴里吃进的东西也迷糊。然后她便睡着了。这一觉,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没有梦到任何东西,没有任何知觉。过了一天她还是醒了。看见苏娜坐在她的床边。“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们了你呀!”说着还摸了一下田青青的额头。
“昨天大家看到你回来就把门锁上,到了晚上也不见开灯,就拿了你妈留给我们的备用钥匙开了门进来,才发现你躺在床上怎么叫都叫不醒。”
田青青低垂着眼皮,并没有看她。
“李老师也来看你啦!他昨天叫我留下来看着你!我结果在你旁边睡着了。”说了一大堆,苏娜停下来盯着田青青看,发现她还是抬不起眼皮子,就出去了。
田青青觉得自己好了许多,便下床来收拾家里的东西。看到那个烛台,好多蜡流下来凝结在烛台上,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下来。她小时候眼睛长了一颗麦粒肿,不痛也不痒,却越来越大,母亲听说用指甲在火上烤,趁热烫在眼皮肿的地方,过两天就会好。她母亲就连着几个晚上点了蜡烛,把自己的拇指甲盖放在蜡烛上烤,等指甲盖热得受不了了,就烫在田青青的眼皮上。田青青也把自己的指甲放在蜡烛边上烤,不到两秒就受不了了,还没拿到眼睛上烫,指甲已经冷了。母亲每次却烤这么久。她看着这烛台,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母亲的备课本一大摞,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窗外万籁俱寂,一片漆黑,屋里唯一的那盏小灯泡无力的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恍惚中田青青似乎又看到了母亲在这盏烛台下伏着身子,拿着她那只短小的钢笔写写停停,在昏暗的光下面,屋里的一切显得那么温暖柔和。田青青在母亲傍边写完自己的功课,然后趁母亲不注意,又溜出去玩一会。她正想得出神,似乎听到有敲门声。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找来。田青青打开门,门外站着个端端正正的身影,他手上捧着一碗不知什么东西,眼神有一丝犹豫。
“你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了,吃点粥吧。”李文楚说着,便敏捷的进了屋里,再没有一丝犹豫。
“我吃不下……不吃了……”田青青的声音低沉,继续回去翻那些旧物,眼睛完全没有看他。
“田青青,你过来吃点吧。”李文楚第一次这么清楚的叫她的名字。过往的时候,都是田青青盯着他看,眼神从来没有离开他,所以他说话完全不用叫她的名字。
“每个人陪伴在别人的身边的日子都是有限,人生最终还是要自己一人孤独的走下去,你要振作起来。”
“我知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田青青有些不耐烦,想用这种方法快点把他逼走。
“你母亲曾经嘱托我,希望我可以督促你好好念完高中。”
“我会念完的。”
“你这样的精神状态是没办法拿到高中毕业证的。”
“随其自然吧。”田青青若无其事的拍打着书上的灰层,完全没有看他,只希望他能被这种冷漠的态度逼得放弃,不再管她。
“你先好好休息吧。”说着,他果然走了。这一晚,田青青屋里的那盏小灯泡一直亮着。
第二天,她便回学校去了。回到学校,宿友就极有兴致的告诉她:“田青青,你还有一个这么帅气年轻的叔叔啊?他给你买了新水壶,还拿了一些水果给你!”田青青很是纳闷,她舅那个模样也叫年轻帅气?还有他能有这么大方,他甚至都不知道田青青读到高几了。
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语气竟然有些起死回生的高兴在里面,原本她对田青青的态度就像秋风扫落叶,扫不起来就算了。
“田青青,你要好好打起精神来,你要是继续混日子,我就把你叔叔叫来!你叔叔昨天已经来过了,他跟我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还是有人很关心你的!” 田青青真的开始好奇,到底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叔叔,莫不是什么坏人骗子想把她给拐到什么地方去,才到学校里来先查看情况。田青青回到宿舍,问宿友那个叔叔到底有什么特征,大概多少岁。
她的舍友绘声绘色的描绘道:“你叔叔原本在楼下,他唤了一个不知道哪个班的同学来我们宿舍叫我们舍长下去。”
另一个舍友道:“舍长回来激动得要命,说是看到了男神啊男神。”
“你叔叔这么高,怎么你才有一米六啊,你叔叔这么英气,你怎么这么颓废啊你,快点振作起来吧!”舍长附和道。
“你叔叔看上去很是不一样啊,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穿个衬衣这么干净,带的手表也不像有些人闪瞎人的眼睛那种,他穿的衬衣怎么跟我们数学老师的感觉差别这么大呢?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喔!”宿舍的人好像很久都没有找到一个话题,可以和田青青说,她们怕任何话题都会让田青青更加沉默。
田青青听着她们的描绘,大概猜到了是李文楚。这天放学,她又回家去了。
晚上,她在屋里呆坐着,看着一只飞蛾扑腾着在小灯泡周围绕来绕去。电压不稳定,灯泡忽明忽暗的,田青青双手同时抱着一边肩膀伏在桌子上,一边脸靠着手臂,这个姿势能让她觉得暖和一点。屋外偶尔传来村上小狗的呜咽声,田青青有些昏昏欲睡。
将睡将醒着的状态中,她觉得自己的听觉格外的灵敏,屋外的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能感觉得到,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蟋蟀在草丛里跳来跳去,谁家的门“吱”一声推开的声音也能真切的听到。或许她是在希望那个脚步声传来,随后轻叩门扉,她已经做好了开门的准备,又怕是其他的什么人来敲门,所以她更要细细的辨听。她舅妈来过一次,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集子上卖猪肉的那家儿子。如果不是因为她不是住在学校里就是住在母亲的屋子里,不然她的门槛可能早就被踏破了。她唯一的亲戚只剩下她舅了,她舅妈便要迫不及待的把她嫁出去,生怕将来她有什么大的开销会连累到他们,如今嫁出去说不定还能捞到一笔彩礼钱。
那个没有上过任何漆面的旧书架,上面有个年代久远的闹钟,整个房间就只能听到指针嗒嗒的走着,指到了12点。她期盼的,她避讳的,都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