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说说看，怎么回事？”林寅往书桌前一坐，把通知书和试卷递到苏青和面前。苏青和接过来，翻了翻试卷，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林寅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说，“觉得还不错，是吧？”苏青和没有说话。林寅右手嗒嗒的敲着桌面继续说，“至少语文及格了，数学还考了个不错的分数，比以前好太多了，对吧？”林寅渐渐敛住笑，“苏青和，你就这点出息啊！你上语文课都干嘛去了？”看着他仍是不吱声，林寅不由火大，声音立刻提了上去，“说话！”得了，不仅不说话，恨不得连呼吸都忍了。他最受不了苏青和这个蔫脾气，你问的问题他若不想答，你说破嘴他也不会说一个字，权当你的话是耳边风。能给你点个头摇个头算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开始林寅觉得是他家庭问题造成的，不能苛责于他，还总是苦口婆心的去引导，苏青和似乎也多多少少能听进去一些，林寅以为这种情况会渐渐改变。可是每次一遇到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他这闭口不言的本事越演越烈，好几次把林寅急得抓耳挠腮。林寅本就不是个脾气多好的，一来二去也没了耐心。他站起来走到衣柜前，伸手在衣柜顶上摸出一根藤条。本来林寅是习惯把藤条放在书桌抽屉的，不为别的，就顺手。可是每次老太太收拾房间的时候，见一次扔一次，还要把他教育一番。后来为了不招麻烦，他干脆放到衣柜顶上，老太太够不着也看不到。林寅看了他一阵，不由哼笑了声，“我倒要看看，是说话容易，还是挨打容易。”他用藤条在书桌上敲了一下。这个示意太熟悉了，如同条件反射般，苏青和立刻把手伸了出来。“再给你最后一次回答的机会，你是不是觉得考这么多分就足够了？语文课你都在干嘛？有没有认真听课？”等了几秒钟，苏青和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啪！”藤条突然破空而来落在手心上。这一下并不轻，林寅见苏青和仍是咬着嘴唇不说话，调侃道，“嗯，看来还是挨打容易些。”说完后林寅再不停顿，藤条啪啪地往手上抽。一学期以来的经验让苏青和清楚的了解，挨罚的时候不要躲，不然只能是自讨苦吃，可是林寅这种没有尽头毫不停顿的打法简直要命。打了大约二十来下，疼痛让苏青和不受控制的把手抽了回来，他看了林寅一眼，然后不安地垂下眼帘，眼底一片水雾。以前这种时候，林寅都会各种心里压慑让他自己伸手，始终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可是这次林寅似乎真的被他给惹急了，直接伸手拽过苏青和的手腕往书桌上一压，继续打。苏青和毫无心理预设，刚刚缓解了一下的疼痛马上加倍的覆盖上来。他十分惊惶的想要把手抽出来，可是林寅的手像是钳子一样紧紧把他的手腕钳住，他手指开始躲避性地蜷起来。不蜷还好，这一蜷，藤条全都一下不落的招呼在手指上。“啊……”苏青和不禁叫了一声，如果打在手心上还只是肉疼，那么打在指骨上，还真是深入骨髓的疼。林寅看他蜷着手指，用力往他指尖上抽了一下，“把手伸直！”几个手指指尖立刻鼓起一道充血的红痕，所谓十指连心，大抵不过如此。苏青和疼得眼泪一滚，蜷着手指哀声叫道，“舅舅，舅舅……”“知道叫人了？说吧，说话还是继续吃藤条？”半天没有回应。“啪！”“我说……我说话。”苏青和急忙说道，可是说完这句，又是半天没有下文。林寅见他半天憋不出句话，改口道，“好吧，换个问题。为什么刚刚宁愿吃藤条，也不肯说话？”苏青和支吾了半天，“……我不敢说。”“为什么？”“怕您不高兴。”林寅不禁觉得好笑，“那你看我现在高兴了？”苏青和摇摇头。“那你上课都在干嘛？认真听没听？”苏青和犹豫了下，“没做什么，也没怎么认真听……”“为什么？”“不知道，听不进去，觉得学起来很难。”“很难？”林寅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按照苏青和在数学上的表现，他智力并不低，甚至很有可能比一般人高，可是他却觉得语文难？林寅想到今天班主任罗琴跟他说的，苏青和不爱说话，有点人际交往障碍，可能这是他对语文不敏感的原因，要多让他说和写。什么人际交往障碍，林寅对这样的评价很是不屑，苏青和只是过于内向，但是还是能正常的和同学沟通交流，至少来这儿后比以前好得多。林寅记得，苏青和两三岁的时候是很活泼机灵的，也很调皮爱笑，可是从记事开始，就似乎渐渐开始变了，变得闷不吭声沉默寡言，后来他姐姐林宛还带他去检查过，说他这是孤僻症，再加上他在学习上注意力总是很难集中，学习成绩差，老师和同学都觉得他智力有问题。当时林寅听说后气得不轻，冷言冷语的对林宛说，狗屁孤僻症，那帮庸医就会编排些大帽子扣小孩儿头上，你要是和姐夫少在家里吵架多关心关心他，自然就好了。林寅从来不觉得苏青和有什么性格问题，他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别人跟他说话他都能很礼貌很合乎情理的应对，不存在什么语言障碍，同时他很会玩魔方，也可以玩很复杂的数字游戏，林寅一直觉得他智力比一般人高。林寅今天的发火，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从今天罗琴口中，他能感觉到罗琴对苏青和的一种同情的忽视，对他的要求比一般学生要低很多，这无疑让林寅很是不爽。所以当林寅回到家里，苏青和的表现简直就是火上浇油。林寅松开扣住苏青和手腕的手，拿起语文试卷看了眼。罗琴至少有句话说得是很对的，他真的太缺乏说和写了。“你刚刚说，你觉得语文学起来很难，是吧？”苏青和看着林寅捉摸不透的表情，迟疑的点了下头。“不，没对，这一学期，你语文是学得太轻松了。”林寅的话让苏青和心中一阵打鼓，“以后，你才会真正的觉得学语文，很难。”苏青和还没听懂林寅的意思，林寅就接着说道，“也怪我，以前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以后语文作业，每天和数学一并拿给我检查。课文要求背的，按时背给我听。背不出来、背错了，你知道的，我可没那个耐心听你废话。还有，以后每天写一篇日记，200到300字，每天交给我看，能不能做到？”苏青和显得还有点懵，可是对于林寅一贯的服从让他马上点了点头。林寅看着他点头皱了皱眉头，“以后问你话你就说，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半天不支声是个什么毛病？总是点头摇头的又是什么毛病？长了嘴不知道说话吗？听到了没？”苏青和点点头。“啪！——”藤条毫不迟疑的抽在苏青和手臂上。苏青和被抽得往后一退，立刻明白过来答道，“听到了。”“还有，我告诉你苏青和，我不管你智商是低也好，高也罢，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这个世界上处处都有不公平，唯有学习，是对每个人都公平的。你也知事了，我想不用我说你也清楚，你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你只有靠你自己。哪怕你以后不能对社会做出什么贡献，也不能成为社会的负担。这是我对你最低的要求。”除夕夜，吃完团年饭后，林寅递给苏青和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苏青和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两叠崭新的钞票，一叠一块的，一叠五块的。苏青和一惊，抬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林寅笑着说，“给你的，压岁钱。”苏青和粗略看了下，估摸着怎么也有一百块钱，要知道那时候，林寅一个月工资也不过五六百块。更何况他们这么大，压岁钱最多不过五块十块的。“舅舅，我不能要！”苏青和赶紧把盒子放回林寅面前。“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林寅又塞到他手里。苏青和又放回去。林寅看着他，沉默了会儿说，“青和，是不是觉得舅舅总是打你，对你不好？”“不是，”苏青和赶紧摇头，“青和知道舅舅打我是为我好。”“呵呵，”林寅不料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笑了声，“那就是把舅舅当外人了？”“没有。”怕林寅不信，他又赶紧补充道，“真的没有。”“那就拿着，想买什么就自己去买，再推还给我我可就生气了。”来林寅家半年了，苏青和从来没有问过他要零花钱，林寅好多次给他拿，他也从来没要过。他们这么大的孩子，哪有不贪吃不贪玩的。学校里的小卖部，每节课下课都挤满了学生。可是苏青和却从来都不吃。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干脆面里的水浒卡，玩具小汽车……这些男孩子喜欢收集喜欢玩的东西，他也是从来不玩。一开始，林寅还想是不是他不喜欢这些东西。直到有一次，几个男生在教室屋檐下的台阶上玩那种发条玩具车，林寅正想赶学生到别处去玩不要挡在教室门前面，却发现苏青和正趴在窗台上从教室里透过窗户目不转睛的看着，林寅心里突然一阵酸楚，第二天就给他买了很多吃的玩的用的回去，满满的装了两大袋子，倒是把不知所以的苏青和弄得十分忐忑。后来林寅就很注意这些问题，可是也总有他注意不到的地方。有一次上美术课，林寅跟着学校领导查课，路过教室见苏青和拿着书在教室后面站着，而其他学生都在座位上画画。林寅想着是不是苏青和犯了什么错，事后便向美术老师问明原因。美术老师有些无奈的对他说，林老师你知道的，我一贯不喜欢体罚学生，可是我好久以前都让同学们准备水彩笔了，可是他到现在还是交的铅笔画，我实在拿他没办法。林寅听后沉默了许久，他不知道是他这个外甥太懂事，还是太见外，可是不管是哪种，都足够让他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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