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浓媚声道:“孟鹤堂,这二十多年里,你为什么没有寻过他?”
孟鹤堂跷着二郎腿,拿过一旁的烟斗填了烟,点了火,抽了一口,将烟吐出来,在烟雾缭绕间他缓缓的道:“大小姐,我没脸去寻。”
顾晚浓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很悲伤,没来由的她也有些悲伤。
她轻轻的叹口气,有些不忍道:“孟鹤堂,你是个没有心的人。他那般小心翼翼的爱着你,盼着你回去。你却说你没有脸去见他?”
这时候外面进来一个老婆子对着孟鹤堂道:“二爷,楚先生来了。”
顾晚浓呲了一声,没有接着往下讲。
“大小姐你也有好些日子没听香儿唱戏了吧。让他进来。”孟鹤堂又抽了口烟。
楚香菊进来了,肤白塞雪,唇红齿白,只有眉眼处像极了他,其余都比他要明亮几分。
“二爷,大小姐。”楚香菊微微弯腰,算是行礼。
孟鹤堂看着顾晚浓道:“今儿大小姐难得来一回,您挑个自己喜欢的戏?”
顾晚浓看着楚香菊,没搭孟鹤堂的茬,只是对楚香菊说道:“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楚香菊看了一眼孟鹤堂,见他点头了,才乖乖的过去,顺从的蹲下,将脸微微仰起,眼睛却不敢看着顾晚浓,只是盯着地上的瓷砖花纹看。
顾晚浓摸了摸楚香菊的脸,道:“皮肤真好。”
楚香菊还没来得及献媚顾晚浓就放手了,只听她道:“可惜脏了。”
楚香菊立刻低着头,眼睛却往上瞟,只看到顾晚浓的皮鞋,和她的影子,从影子的动作他看到了顾晚浓用手帕擦手。
楚香菊有些害怕顾晚浓发火,又畏畏缩缩起来。
孟鹤堂知道楚香菊的毛病,胆儿小,好像是被卖给戏班子之前被打惨了。这些年他怎么也没调教过来,他也就放弃了,随他去了。
不过再怎么说楚香菊还是他孟鹤堂的人,该护的时候还是要护一下。
“香儿,给大小姐来一段拿手的。”
楚香菊知道孟鹤堂是在给他解围,感激的看了孟鹤堂一眼,就可了嗓了,唱的是自己的拿手活儿。
可是楚香菊只唱了几句,顾晚浓就让他下去了。
孟鹤堂皱着眉,把烟抽完了,又填上,才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看不上香儿?”
顾晚浓冷哼一声,道:“香儿?孟鹤堂,你真是好胃口。叫的真亲切。真不知道他是看上你什么了,苦苦等了你二十多年,你却跟个冒牌货你侬我侬,也不怕丧良心。”
顾晚浓越说越来气,声音也越来越大,顺手把桌子上的茶几给打翻了,那老婆子听见动静在门口张望,顾晚浓就让她把地上给打扫了。
折腾了好一会儿,老婆子下去了,也没听见孟鹤堂回话。
孟鹤堂此时心中只有顾晚浓那句“苦苦等了你二十多年”在脑海里徘徊。
顾晚浓看看孟鹤堂的样子道:“这楚香菊压根就比不上他半根手指头。你居然也下的去嘴,忍的下心不回北平。”
孟鹤堂愣愣地道:“大小姐,我怕他接受不了我现在这个样子。”
顾晚浓道:“什么样子?你无论什么样子不都是孟鹤堂吗?有什么好纠结的。”
“我手上都是鲜血。我杀人如麻。而他,那么美好。”
顾晚浓挑了下指甲,道:“是啊,他那么美好,好到连老天都羡慕,要收了他——孟鹤堂,他要死了,没几天活头了。”
孟鹤堂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晚浓一字一句的道:“他——周九良,快死了!没几天活头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去北平?不就是为了让他见到你最后一面,也当是我全了这么多年的情。”
她清清楚楚的话语将孟鹤堂打醒。
二十年前他说他等他,他让他不要等了。
孟鹤堂原以为他会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平安百岁。
不曾想,他还是等了他。
二十年里,他霸占了他所有的梦境,或好或坏,全都是他。
梦醒后,多少次孟鹤堂都想让人去打听他的消息,临了末了他又怕了。
怕他已经成为别人的人。
那还不如给自己留个梦。
人啊,就是这样的自私,宁愿让自己活着虚无里,也不愿意面对那有可能失败的现实。
顾晚浓起身道:“孟鹤堂,输给了你,我这辈子都不服。”
孟鹤堂没有接茬,只是问道:“你为什么不救他?”
顾晚浓气急而笑,心中有些无语,心道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又不是我,我有什么立场去帮他?事到如今你居然在质问我?
“这些年我也在西北,底下人来报的时候已经晚了。孟鹤堂,若你还念着他,明天早上六点的火车,记得准时到。”
说完就走了,她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孟鹤堂要疯了。
他藏在心尖上的人要永远的离开他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顾晚浓在车站没有等到孟鹤堂,她自己上车走了。
等到她到北平时,已经是次日中午了,她直接奔向了那间院子。
早春时节,顾晚浓闻到了淡淡的梅花香。
周九良院子里的红梅开了。
她看见孟鹤堂和周九良坐在一起,赏梅,桌子上摆了瓜果和茶。
周九良看着老了很多,他本来长的就显老,现在看来是真的老了。
五十多岁的人,看着像六七十多的,没了精气神儿,瞧着就命不久矣的样子。
顾晚浓站在门口又看了一会儿,将周九良的样子印在心底藏好后,就走了。
她风尘仆仆的从西北到北平,全了一段年少的爱恋后,又风尘仆仆的回去了。
北平的早春里多的是尘埃,这不,她不小心就沾染上了。
像大街上的那个少年郎一样,洗也洗不掉。
就这样印在了衣服上,身上,心上。
北平黏人。
孟鹤堂那天听说了之后,连夜坐的最快的火车,回来后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他站在院子门口,几次举起手来想敲门,又放下了。
直到周九良踏着落日余晖回来,看见了他,叫了一声:“孟哥。”
孟鹤堂一回头,看见了周九良站在还未化尽的白雪上,白雪在夕阳的照耀下成了金黄色,连带着周九良也成了金黄色。
他穿着墨绿色的大褂,像是刚刚表演完回来。
孟鹤堂眼泪下来了,这一声“孟哥”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听见了。
就连梦里他叫的都是孟鹤堂。
他奔过去,紧紧的抱着他。
周九良也紧紧的回抱着,他们都怕这只是一场梦。
“孟鹤堂,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你了。”周九良没有哭,哭的只有孟鹤堂。
他泪窝子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