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的职员

还是那条熟悉的商业街，只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已经不在了。也难怪，在网购物流经济发达的今天，商业实体着实显得有些陈旧，好像已经不能适应这个时代的发展和需要了。

唏嘘着街上的大型商超往日繁华不在，又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倒有点像是人到中年的自己。当年那个大学毕业抱负满满，发誓要做一番大事业的青年去哪了，那些工作的拼劲、闯劲和魄力又去哪了？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古板、恪守陈规的公司职员。虽然这几年凭着没日没夜的努力爬到了公司中层，但也早已被现实磨平了棱角，一切求稳，禁不起任何小风小浪。

在商业街角的一间星巴克门口停下脚步，这个地方已经有两年多没来了吧。抬起左手，看了看今天特意带的那块天梭牌手表，刚好下午5点钟。叹了口气，对着玻璃门整理了一下西服外套，推开了店门。

星期五的这个时间，店内客人并不多，最靠近门口的是个带着耳麦正在自习的青年人，手中的笔窸窸窣窣的演算着什么。靠近服务台的圆桌，坐着两个小老板模样的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不时频频点头，可能找到了创业的新路。显然，这些都不是我要找的人。下意识的抬眼看向咖啡馆靠窗最里面的沙发位，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身着米黄色长袖套裙的长发女人，正凝视着窗外，精致白皙的小脸有一抹愁云，看着入秋后的商业街，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又好像在遗憾着什么。

这就是我要见的人了，我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她似乎也察觉到我向她走来，收回了思绪，看了看站在桌边的我，“坐吧”，面无表情。

我有些手足无措，还是随着她的话音坐在了她对面。桌子上有两杯咖啡，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面前那杯。

“冰美式”，她仿佛能够看透我的想法一样，但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我苦涩的笑了笑，“谢谢，你还记得我喝这个”。

“今天下班这么早啊？”她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有”，我喝了一口咖啡，听她这么问，赶紧咽了下去，一丝凉意让我清醒了些，“你叫我出来，我跟公司请了个假，周五了，不是这么忙”。

“一会儿还回去么？”她也喝了口自己的卡普奇诺。

“不了。”我慌忙回答，回去加班这件事，对我俩都很敏感。

“那就好，今天找你来，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我没有说话，向她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我妈最近回老家处理点事，可能要走上一个多月”她见我没有接话，继续说，“不巧，单位派我出差……”

我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但依旧没有插话。

“我和领导沟通了，推辞说我不去，但是名单已经报上去了，没办法更改”，她紧接着说，“所以，这段时间，你可不可以替我照顾下小馨？”

小馨是我和面前这个女人的女儿，今年5岁了。是的，我和她妈妈已经离婚了，是和平分手的，没有婚内出轨等狗血的剧情。我的前妻叫唐思为，是一名护士，天生要强，工作要突出，生活也要突出。起初我在公司还是小职员时，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一起买菜做饭、收拾屋子，后来我升到了公司中层，一下子自己的时间没有了，别说996了，就是周日公司一个电话也要赶回去，生怕出什么差错。思为也是经常加班，一家人聚少离多。仿佛家对我们来说更像是个旅馆，每天一睁眼就出去工作，到了睡觉的点才回来，时间长了，少了交流，就觉得没了谁都一样了。职场得意，情场免不了失意。思为认为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应尽的职责，选择了离婚。

当时，我正在忙一个项目，正是攻坚期，一边是工作压力，一边是家庭压力，用了整整三个晚上，我一直没有合眼，眼前像过电影一样想着我和思为的过往，从恋爱到结婚，从组建小家到结婚生子，从自己是个小职员到现在的管理层，我不可能放弃我的工作，确定自己给不了思为和小馨想要的陪伴，于是一狠心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小馨当时两岁多，还不懂事，不能离开妈妈，我什么都没要，选择净身出户，算是给他们娘俩的一点补偿，这样我的心里也会好过一些。想来，如果没有小馨的维系，恐怕还会再早两年离婚吧。

这两年，我和思为都没有再婚，她或许是为了小馨，我嘛，忙着工作，既然都给不了原配妻子想要的陪伴，我又怎么会有时间去陪其他女人呢？

“我和小馨几个月才见一次面，她和我住一起会不会不习惯啊”。虽然离婚后很想小馨这个女儿，但是思为并不想让我过多的介入她的生活，出于尊重，也免得两个人尴尬，我只有到了“五一”、“十一”、春节这三个假期才去看小馨，从几次接触看，孩子对我还是陌生的，在我面前总是放不开。

听到我的顾虑，思为微蹙了下眉头，“这个事情我想过了，你毕竟是孩子的爸爸，现在这种情况下，让谁照顾都不如让你照顾放心。况且，你就不想增进下你们父女的感情么？”

“想啊！”我赶忙回答道，“不过我一个大男人，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更不要说带孩子了”，说着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上的表。

思为看到了我的动作，只是瞥了一眼，沉下脸来，“今天来我就是想和你谈一谈小馨的事，四年了你尽到过作父亲的责任么，你有接送过小馨一天上学放学么，你有一天哄过小馨睡觉，给她读睡前故事么？你就只知道当甩手掌柜的？”

我底下头，四年了，我确实总以各种各样的加班为借口，搪塞着思为、搪塞着小馨，不愿去承担照顾陪伴小馨的责任。虽然有了生命的延续让我一时欢乐，但照顾小馨的工作，好像比起那些上千万的项目还要难，简直是神仙打架，各说各话，从零岁到两岁，我和小馨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说到底，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样当一个合格的父亲，久而久之，就把一切照顾小馨的工作交给了思为，自己躲在一边。

我沉吟了片刻，小馨已经四岁了，正常的交流没有什么障碍，看到思为板着个脸，于是试探着说到，“最近，手头的几个项目都做完了，还是有时间照顾小馨的”。

“不会占用你太多精力的，小馨周一到周五会去上幼儿园，你只需要接她送她就行，周末希望你能多抽出些时间陪着她”。可能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思为说话语气也缓和了些。

“内个，你什么时候出差啊？去哪啊？”见主要的事情谈妥了，我也主动关心一下思为。

“上海，明天下午的飞机”思为继续说着，“明天上午我把小馨送你那去，两周后的周日我就能回来，到时再去你那接她”。

我点了点头，关切地说，“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

“如果你是金口玉言的话，那我谢谢你，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思为白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

“是……啊，说了是没用哈……”我惨笑了一下，看来自己已是“直男癌”晚期了，这跟说“女人要多喝热水”没什么区别。

之后的谈话，大部分都是思为在说，我在听。主要围绕着小馨几点起床、起床后要做什么、几点到幼儿园、几点放学，平常爱吃什么，讨厌吃什么，睡前要听什么故事等等。我都一一记下，心也跟着咯噔一下，原来，思为每天都要为小馨做这么多事，可这些自己好像从来都不知道，甚至曾经觉得这些事情并没什么。现在想一想，她也有着自己的工作，每天还要把生活中大部分精力用来照顾小馨。反观我自己呢，每天只有工作，甚至曾经还为了躲避照顾孩子，在单位拖沓到很晚才回家，着实有些不应该了。

“思为……”

“嗯？”

我想问问她这两年过得好不好，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怕她觉得我说的话又是多此一举。

“你放心去出差去吧，我能照顾好小馨的”。这话说给思为听的，更像是说给我自己的。

思为看了看我的样子，嘴角微动了一下，“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