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谁

布莱克觉得自己身处于一片黑暗中，他茫然的睁开眼，粘稠的黑色贴着他的皮肤，像被水浸湿的衬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天空也是黑色的，和脚下的土地是同样的颜色，他像掉进了无边的黑洞，连鞋底触地的声音都被周围的环境吸收，如同一颗小石子落进波涛汹涌的海面，掀不起任何波澜，得不到任何回应

在这里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像婴儿回归了母亲的怀抱

宁静，安详

长时间纠缠他的痛苦也在这时尽数退去，痛苦的浪潮不再席卷着他，不再撕扯他的神经，车裂般的痛苦再也无法产生，在这里能诞生出的只有——

“我想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他想，若是在这里度过一辈子，那么在现实世界他的身体便会变成一具尸体，更准确来说是植物人

他突然想起自己不再孤身一人，也没有身在阿鼻地狱

无尽的黑暗向他伸出苍白的双手，这双手像是在停尸房里冻了几个月，让他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一种被窥视一般的感觉从脊髓深处蔓延至全身，在那双手的指缝里，他的余光瞥见一缕纯白的头发

颜色的两极在他的视线里进行碰撞，摩擦出刺目的火光，他仰头向上看去——

猩红的双目被纯白的丝线簇拥着，耀武扬威似的向他伸出了利爪，霎时间，布莱克僵在了原地，只觉得浑身血液像是要凝固了

在以往的梦里，他也会梦到这张脸

每次梦见，便是痛苦，排山倒海的痛苦，带着崩解山海的气势将他狠狠拍在案板上，闪着白光的刀落在他脖子上，这场景让他想到了路易十六被行刑的场景，他也是这样，掉了脑袋

布莱克的脑袋好像要炸开，疯狂的想法弹窗似的一股脑喷涌而出，他试图组织，抓住弹窗的边缘将它们塞回自己的脑子里

很显然，他失败了

他身边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个无形的人，说它是无形的，因为它只有一个边缘能勉强分辨出来，它用轻柔的声音念诵那些疯狂的东西

此时，布莱克的一生从眼前闪过，透明人念诵他的痛苦，念诵他的仇恨，念诵他的愤怒与无能

像《三体》的结局，这个宇宙的一切生命都是那么无力，他们最终走向了毁灭

不同的，布莱克的结局是最终躺在地板上睁开了眼睛

他出了一身冷汗，就算是脱离梦境也依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睁着双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他不由得想起《罗生门》中写的那扇通向地狱的屏风，但也许他还没有痛苦到那种程度

他觉得地板似乎在他身后矗立起来，伸向更加遥远的宇宙，有一瞬间，梵高的《星夜》在他眼前展开

靛色的天空扭曲着，将星光与月牙吞并，慢速地做着无规则的旋转运动，刺得他眼睛止不住得流泪，心中的浪潮再次翻涌起来，海上的风暴压的他喘不过气，只好大口大口呼吸着，小声啜泣

朦胧间，布莱克听见一连串脚步声，像钟声，但也没那么响，然后是开门的声音，最后，他听见厄尔塞拉的声音

厄尔塞拉说了些什么，但是他听不清楚，只觉得视线无比的模糊，一阵天旋地转，《星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厄尔塞拉的脸，他看上去很疲倦，眼下生了两抹乌青，虽然扎着头发但发丝却胡乱飞舞着，像盛开的雏菊

他把布莱克搂在怀里，哄小孩似的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温热的泪珠滚落在他的衣领，只是颤动两下就变成了一团水渍

他能感觉到布莱克的身体正在颤栗，与孩童的哭闹不同，厄尔塞拉居然能从他的啜泣声中读出他内心的痛苦，绝望，还有什么其他的，像知更鸟发出的悲鸣

不久，厄尔塞拉就感觉怀里的孩子不在颤抖，布莱克伸手尝试推开他

“别管我了”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好远，远到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

而后他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太礼貌，搭在厄尔塞拉肩上的手放下也不是，推开也不是

厄尔塞拉知道这孩子脾气倔，抬手拭去他脸上残余的泪珠

“那我先去忙了，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嗯”

“布莱克——布莱克？你醒着嘛？”卡修斯的声音猛的把他拉了回来，记忆片段瞬间退去，他抬眸，对上四双眼睛

“还好吗？感觉你今天一直不在状态，连盖亚嘴欠你都没理他”他的手指向一旁的盖亚，后者第一反应是想捂住他的嘴“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吗！”

布莱克又低下头看着桌面，沉闷的气氛在这几个孩子中蔓延

“他这是怎么了？”缪斯凑到卡修斯耳边轻语，却在对方转过来的脸上读出同样的迷茫

看得出来，他们这位沉默的朋友有了心事

“先让布莱克自己冷静一会吧，别去打扰他了”雷伊作为最沉稳可靠的人，他把他们全都拉开，带到了走廊

“我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真奇怪，你们看他像不像那个什么…沉思者？”少见的，能从盖亚嘴里听见的最贴切的词语，他们现在就像读不懂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读不懂布莱克的心思

“是啊，从厄尔塞拉送他来的时候就很奇怪了，他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让人看不懂”缪斯说这话的时候将食指指向太阳穴转了两圈

“可我们平常不也很少能看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把所有事都塞进自己的心里，塞进他那个聪明的脑瓜子里！”

“别打断我说话，盖亚”

“哦…”

“要不要问问厄尔塞拉叔叔，我觉得他可能有主意”卡修斯默默举手

“好极了，卡修斯，你现在是我们中第三聪明的人了”缪斯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可是我们不是一共才五个人吗？”

“咳，第一聪明的是雷伊和布莱克，第二聪明的是我，第三聪明的是卡修斯，盖亚一个顶俩”

“啊？”

直到教室的人都走光了，布莱克才后知后觉的记起来，放学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他沉浸在思想的泡沫海，海里没有珍珠贝壳，没有价值连城的宝物，也没有生物

他就浮在海面上，被泡沫包裹着，仰头望着《星夜》，有蝴蝶落在他身上，脸上，手上

这是一种半透明的蝴蝶，它们的翅膀边缘透着斑斓的色彩，里面的血管清晰可见，还在不停跳动着

然后，蝴蝶飞了，如同惊弓之鸟，它们像被风卷起的沙漠玫瑰一般，向着布莱克身后逃去，恍惚间，有人和他擦肩而过，他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