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光。
2002.11.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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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墙上挂着的吊牌亮起一行红字:
手术结束
洁白厚重的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着一个清瘦清瘦的男孩出来。他像个巧夺天工的瓷娃娃，玻璃似的眼珠无神的看着上方，没有一丝活泼朝气的样子。宽大的病号服塌在身上，骨节分明的双手布满针孔，看上去十分狰狞。
男孩被推进了重症病房，戴上了比手腕大多了的紫色手环。整个病房都沾染上了死气，里面都是些生命危垂的患者，男孩仿佛与这里格格不入。他的床在靠窗的位置，半窗的阳光均匀的洒在他身上，映出凄美的阴影，像这间病房的一股清流。
他拿出一本密码本，翻开，秀丽的字体在纸张上停留。
今天，我又进了手术室。转到了重症病房，我是第四位入住者。
2002.9.21
“你好，新朋友。”一声细如蚊子的声音飘在他耳边，他放下笔，闻声看去，一个瘦小的光头男孩微笑着打招呼。“你好。”“你喜欢写日记吗？”“嗯。”“……你得了什么病？”“忧郁症。”“一定要开心啊。”“谢谢，你呢？”光头男孩苦笑了一下，“癌症……晚期。”“对不起。”“没关系，我已经无所谓了。”“……”“……”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尬聊着，光头男孩似乎很开心。
“小林，该输液啦。”一位医生推着小车走到光头男孩旁边。“浩医生，我今天交了一个新朋友，看，在我旁边。”“嗯？小沐？”“原来你们认识呀。”“我刚刚给他做过手术。”“你好，浩医生。”“你好呀。”“嗯。”
男孩拉上帘子，重新拿起笔，将日期划掉，添了几句。
在这里认识了一位新朋友小林和今天手术的医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林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最后只能躺在病床上，依靠呼吸器，浩医生常常来看望他和男孩，男孩也时不时送他一些自制的小玩偶。
有一天，在太阳落山之时，小林突然停下摆弄手中的玩偶，把呼吸器拨到一边，轻轻地对男孩说:“小沐，你知道温暖吗？”男孩握住他冰冷的手，试图将它捂热，“阳光照在人身上，使人感到温暖。”小林笑了笑，将另一支手盖在男孩手上，“阳光的温暖，人与人之间的温暖，我想，我已经感受到了。”“我去帮你叫医生。”察觉到身边的人越发冰凉，男孩愈要站起身，小林拉住了他。
“陪我度过这几分钟吧。”
“……好。”
男孩轻轻坐在他旁边，紧握着手。旁边的心电图有一下没一下的跳着。
“小沐，谢谢你。”
随着气息的消散，心电图不再动作，一条直线横切，诉说着舞台的谢幕。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男孩沉默不语。
当浩医生赶来时，男孩抱着僵硬许久的尸体，头发遮往了双眼，看不见任何情感。
“小沐？”浩医生想把他拉起来。“他死了。”男孩没有动。“我知道，非常惋惜，可你也要爱惜身体呀，小林走了，我不希望你再出事。”“……”
夜幕降临，黑的让人恐惧，一阵细微的声响，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男孩看着自己的手腕里流出的液体，有一丝舒适。
“你在干什么！”
浩医生破门而入，抢过男孩手里带着鲜血的刀，把它扔到一边，扯破身上的衣布，帮他止血。
“你让我去死！”
男孩崩溃大哭，他挣扎着想要逃，浩医生紧紧抱住他。
“冷静点，小沐，小林不是因你而死，你不必自责。他要是在天之灵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会怎么想？”
男孩渐渐稳住了情绪，他抽噎着，浩医生摸着他的头安抚道:“小沐，我知道你不好受，但是，你也要记得他对你的鼓励，振作起来，好吗？”“可是我害怕。”男孩带着哭腔回答。“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
那一个夜晚，两人在月光下相拥。
我看见了光。
2002.11.25
男孩躺在病床上，看着手腕上沾着血点的布条，凑近闻了闻:是他的味道。“小沐，该换药啦。”“浩医生？”“没错，我现在是你的主治医生。”
浩医生走后，男孩静静地坐在床上，他笑了，想开了。
他的味道很好闻。
2002.11.26
“小沐，我给你带了巧克力，吃了它心情会变好哦。”
“小沐，你笑起来真好看。”
“小沐，你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了，给你竖个大拇指。”
“小沐，我们出去玩吧。”
“小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转到轻症病房啦。”
小沐……
时光一点一点的流逝，日记本的纸张一页一页的翻篇，秀丽的字迹讲述着青涩甜密的故事。
“浩医生，今晚8点可以在树林旁边的小亭子见吗？”
“没问题！”
今晚的8点似乎格外安静，亭子里暗黄的灯光照向男孩，扑通扑通跳的心脏在胸膛激烈的热舞。
“小沐！找我有什么事吗？”在朦胧的月光中出现了一袭白褂，熟悉的味道出现了。
“浩医生，我，我喜欢你。”男孩的心跳得更快了。
“……没想到，你这么快。”
“不，我其，其实……”男孩紧张了，他想解释，奈何此时的舌头像不听使唤了似的，如生了锈的机器。
“比我还快。”
“什么？”
男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是，答应了？浩医生笑着牵着他的手，抚摸着，“现在，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牵着你的手了。”
微风轻轻在他们身边走过，欣赏着这处独特的美景。
我向浩医生表白，成功了。
2002.12.22
“浩医生，今晚有空吗？我们去散散步吧。”
“浩医生，你的办公室好大呀。”
“浩医生，你看我折的小兔子，好看吗？”
“浩医生，尝尝我做的便当，可好吃了。”
“浩医生，你都快把我吻得透不过气了，你的肺活量这么好，不当潜水员可惜了。”
“浩医生，你的力气也太大了，疼死我了。”
浩医生……
这些天，男孩像只粘人的兔子一样，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他充满心事的密码本，也写满了恋爱的味道。只不过，在某一天的日记上，留下这样令人深思的句子。
我好像发现了他的秘密。
2003.3.22
男孩一如既往的带上自己的小手工满怀欣喜地走向浩医生的办公室。
“浩医生，我来啦~”
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不在啊，等他好了。”男孩惆怅的坐在椅子上，目光被衣架上的衣服所吸引，黑色的大衣的口袋里露出了块镶金的小卡片，他拿起一看，“Homosexual 吧VIP？”男孩感到一丝不安。
门外传来一阵噪杂的声音，男孩慌忙地将卡片塞回口袋，坐到椅子上。“我说过了，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浩医生进来了，带着一个花枝招展的人。男孩吓得一激灵。
“浩医生！”
“小沐！”
男孩看着他们手挽着手，心里暗然起了一股酸酸的味道。
“你们……”
“小沐，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摆脱这个人。”
“嗯？”
小沐懵了，那个人也懵了。
是我想多了吗？男孩稀里糊涂地把人退到门外，那人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气呼呼地对浩医生大喊:“你骗我！”
“浩医生……你……”
“小沐，相信我，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浩医生将那人拒之门外，真诚地望着男孩。
“好。”
浩医生抱住男孩，表情凝重地一望着那件黑色大衣。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男孩心想。
可是后面几天男孩发现了不对劲，他经常看见浩医生偷偷摸摸的对他的助手，患者，甚至是陌生人抛媚眼，说情话。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也许是我看错了，浩医生可能是眼睛不舒服。他自我安慰着，可是这样的话他也不信。
最后，他干脆无视，眼不见心不烦不过问，他相信她不会背叛他，就这样度过了两个多月。
五月二十号那天，男孩满怀欣喜地抱着一个小盒子，那里面是一对戒指，他准备向浩医生求婚。他决定给她一个惊喜，便轻手轻脚地走进办公室。在这一段路程里，他想象了无数在一起后的美好日子，心花怒放。
可是进门他就呆住了，他看见硕大的床上有两个人，浩医生和他的助手。他们正进行着一场搏战，助手躺在他身下娇喘如泥，他骑在助手身上激情四射。
戒指盒掉在了地上，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声音，但在男孩看来，却像惊天大雷一样。
“小沐，听我解释。”浩医生两人急忙穿上衣服，“今天的这一切你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我们就毁了。”“我们？你是说你们两个？”男孩眼睛红了。“不不不，小沐，我……”男孩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已经听不见浩医生说的话了，他只看到两个人在激战，忘乎所以的激战。他想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医院。可是浩医生拉住了他。
“放开我。”
“不行，你不能走。”
浩医生似乎也忘记了头脑，死死地拉住男孩。被紧抓着的手臂渐渐渗出了红色。
“你倒底要干嘛！” 男孩惹急了眼，心事全都哗啦啦的倒了出来，“你背着我和那些人暧昧不清，还有你的那张Homosexual 吧VIP，我全都知道！”
浩医生此时就像个激动的魔鬼，他拽着男孩，恶狠狠的说:“没错，就是我背着你去找别人。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就是想看看你能撑多久。”“你……”“还有，我看你还不如当个瞎子，眼不见心不烦，多好。”
这些话一句一句的刺进男孩心里，他感到了绝望和崩溃。他不顾一切的将头撞向桌角，撞得鲜血淋漓，撞到昏死过去。
男孩做了个梦，在梦里，他在一个角落里，以一个第三者的身份看着浩医生和助手热情地拥吻，激战，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门悄悄的开了……
男孩醒了，抬眼望望四周，一样的病房，一样的位置，一样的手环，还真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只不过少了两个人，少了那一束光。男孩笑了笑，惨白的脸写满了死气。
……
在五月二十二日的夜晚，在某家医院的天台的栏杆上，坐着一个人。月光缓缓地照在那人身上，显得十分凄美。男孩手捧着日记本，一页一页的翻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色彩，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翻看完日记，男孩仿佛做好了决定，把它放到一边，然后纵身一跃……
男孩的衣服在空中翩翩起舞，宛如刚下凡的天仙，他面对着月亮星星，背对着深渊悬崖，他闭上了眼睛。
微风吹动着日记，像双无形的手在翻动它，直到最后一篇日记，风停了。秀丽的字迹述说着主人最后的故事。
原来，
其实我是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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