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挚友,叫卢烟姬。
彼时的我人十分木讷,同事都不怎么和我说话,只有卢烟姬每天蹦蹦跳跳来找我玩,她是营业间的,同样也只有十六岁。
我那会的性格不算内向,稍微熟络些后,也能和同事聊上几句,可真要论打心眼里不设防的,还是和我一个年龄层的卢烟姬。
我的学生时代用黑暗二字来形容也不为过,因此落下了自卑的劣根,照镜子看到自己那张圆不溜秋的大脸盘子时,我总会在心里默默念叨,要是脸再小一点,鼻梁再高一点就好了。
念叨归念叨,容貌是天生的。
卢烟姬是这么对我说的。
那是我学徒第三个月,我俩抱着饭盆子蹲在现烤间,你一口我一口边干饭边谈天说地,我的理想是变漂亮变有钱,卢烟姬露出个白得发亮的大牙嘿嘿直笑,竖起食指补充道:“得有更大的理想哦,狗倩,你已经很漂亮了哩,要是又有钱的话,我相信你一定前程似锦。”
头一次感受到来自社会的善意,那种不是因为受到委屈鼻子一酸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她嘴角发自内心的甜甜梨涡,我也依旧能从回忆中寻见。
卢烟姬的原生家庭并不美好,父母皆重病卧床,我出师的第一个年头,她的父母就在ICU断了气,揪心之处是,她的爸爸妈妈,不是被病魔夺去生命,而是因为昂贵的医药费,悬梁自尽。
她消沉了几天,又重新活蹦乱跳,仿佛双亲仍旧健在,我问她为什么,那个梳着丸子头的小女孩啊,嬉皮笑脸回了句:“人死不能复生啊,陈倩倩,我希望你能从我的故事里领悟一个道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人生苦短……人生苦短。
我大受震撼,从此以她为榜样努力用积极的态度面对生活。
成为裱花师的第二年深秋,虚十九,我似乎迷恋上了什么东西,好像一颗完整的茧被抽走了核心的一根丝,我只能追溯到那夜下班之前,和卢烟姬像往常一样蹲在现烤间一起吃晚饭。
然后,记忆留白了一段时间。
再往后推,便是卢烟姬辞职回老家,一个星期后传来她去世的消息。
服用了大量安眠药。
卢烟姬怕疼,我知道。
她为什么选择告别这个世界,我也心如明镜。
我时常能梦见她明亮温暖的笑容,但随着年岁渐长,我已经忘记她的声音了,那个总是把瘦肉拣给我,夏天买两根冰棍,我和她一人一根的小姑娘,永远留在了十九岁的死局里。
我确确实实得到了启发,没有困在过去大步流星向前走,我忍不住回头,一次又一次,但脚步从未停下。
最后一次梦见卢烟姬的时候,她笑靥如花,站在店门口,也不知是目送我离开小镇开始新生活,还是欢迎我来到这家小小的蛋糕店,来到她飘零单薄的一生。
大概,我会把她放在记忆最深处,从此慢慢将她彻底忘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