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齐家的顶梁柱倒了。还算好，父亲是市劳模，厂子里给了一笔抚恤金，母亲说，坐吃山空总是不成的，这钱还得留给儿子将来讨老婆的。她央求居委会，给自己安排一个工作，居委会同意了。

母亲接下了打扫这一带三条街的卫生，包括一间公厕的清扫与保洁的活儿。

齐唯民说，他不会要家里给付学费，可是一年级生按学校的规定，是不能勤工俭学的，可以申请补助。齐唯民的班上，这一年考进了几个农村的孩子，刚开学没多久，就有两个退学了，家里太困难，上不起了。

齐唯民断了申请困难补助的心，每天一大早，赶回家去扫了街再去上课，下午下了课再跑回去帮着妈妈给公厕做保洁。

齐唯宁也想帮母亲干些事，但无论是齐唯民还是母亲，都坚决不同意，尤其是齐唯民

齐唯民唯宁，哥知道你想考研究生，那就去考，哥供你。

母亲对齐唯民说把他养大是要给家里争脸的，不是为了淘粪扫大街的，头一回齐唯民扫街，就被二姨用大扫把在背上狠拍了两下。齐唯民还是坚持着，每天帮母亲扫街冲厕所，他的小尾巴乔七七拖了根秃秃的旧竹扫把跟在他后面帮忙，那竹扫把的棍子实在太长，乔七七只及它一半高，齐唯民干脆用绳子把它拴在七七的腰间，七七拖着它唰啦唰啦神气地在小巷子来来回回。

邻居们都说母亲虽然中年丧夫，拖儿带女的，但有齐唯民齐唯宁这么两个孩子，也算是有福气的人。

这以后，母亲倒索性由得齐唯民替她做了那份工，自己摆了个报摊，兼卖香港明星的小画片。报摊正摆在一所中学的附近，那小画片倒比报纸好卖，一到放学时，女学生全涌上来挑挑拣拣，母亲没看过电视剧，倒把许文强冯程程霍元甲赵倩男认了个清清爽爽。 日子也这么过了下来，没有更好，却也没有更差。

之后，齐唯民工作了，在一家不入流的杂志社，不过他还是满怀热情地去上班了。齐唯宁呢，考虑到家里的情况，就暂时没有考研，而是帮着母亲打理家里的小报刊

她家里，最近起了一场风波。

齐唯民齐唯宁的妈，要改嫁了！

齐家的孩子们，年岁都相差得不大，齐唯民大弟也二十了，小妹妹十八，这两个孩子为母亲的这个决定暴跳如雷。

母亲想要嫁的人，是常来买她报纸的一个老男人，就住在母亲报摊的楼上，听说还是个老童男子，过去是好人家的少爷，也不知怎么的，被女人伤了心，跟家里也断了关系，后来就再也没有结过婚。一直没有正经工作，以前曾给人写信，过年的时候写点春联赚点零花，倒是写得一手好字，满肚子没什么用处的生僻学问。后来渐渐地也没有人找他写信了，春联也不是日常买卖，也不知他靠什么活着。有人说，他继承了一笔遗产，是他那逃到台湾去的有良心的大哥给的，看样子还不少。也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因为他依然旧衣布衫，面容苦涩，人人都欠着他钱似的。就是这么个人，每天下楼来在二姨这儿买一份报纸，后来买了报纸会站着和母亲说两句话，一来二去地，两个人竟然都觉得，一天没见面说上两句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没做似的。前些日子，老头子忽然跟母亲说，想跟她凑在一处过日子。

齐小义也不知老妈妈是怎么想的，怎么就答应了那个老浑蛋了？要是他再敢来找我家老太，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妹妹齐小雅刚刚考上大学，读中文，是个文学女青年，冷笑着说

齐小雅如果半老徐娘还要思春，那少女何必再讲贞操！

齐唯宁气的蹭得站起来，还没等着说什么就被齐唯民给拉住。齐小义齐小雅从小最怕齐唯宁，见状都下意识退后一步，气哄哄地别过头去

齐唯民妈平时对你们怎么样，你们这么大了应该晓得记恩了，她要是想再往前走一步，她觉得那样好，我们就该随了她的心。还有，二弟，真的把人打伤了，是犯法的，要受到法律制裁！

齐小义大哥你就会充好人，你就是一个和稀泥的性子，将来有你的苦吃。我怕什么？老头老太丢脸都不怕，我还怕坐牢？我坐牢也是老太丢脸，反正她也不要脸了！

齐唯民这个老好人第一次拍桌子发了火。

齐唯宁更是怒火中烧，几步就走到齐小义面前，扬起手给了他狠狠地一巴掌

齐唯宁齐小义！你说话给我讲良心！从小到大，妈对你和齐小雅怎么样，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吗？现在说这种话，你们也不掂量掂量！我告诉你，妈就算再怎么不好，谁都可以说她，就你们俩，不行！

齐小义齐小雅不敢再说，只能赌气摔门而去

隔了一天，那个老男人竟然找到门上来了，还没跨进屋门，就被齐小义推搡了一把，踉跄至门外。

齐小义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不然，看到一回打你一回。

母亲在屋子里，沉默得很，像是事情全不与她相干。

老男人出奇地倔强而胆大，第二天再来时，知道避过齐小义下班的时间，早早地进了门，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齐唯民回来时，齐唯宁正陪七七坐在里屋。他说希望能和淑芳女士的子女好好谈一谈。

齐唯民给他倒了水，老头子双手接过，正襟危坐，再一次表达了想与“淑芳女士”结秦晋之好的意思。

齐唯民你们二老这种事虽然少见，也不是没有，时代在进步，慢慢地大家也可以理解的。就只是，我母亲吃过不少的苦，如果你真的想跟她走在一起，希望你可以给她一点好日子过。

老马那个是自然的，自然的。

正说着，齐小义和齐小雅回来了。看到老男人，齐小义什么也不说，拿起桌上的茶杯就砸了过去。青花的茶杯擦着老头子的额头飞过，蹭掉了一层油皮，见了血。

齐唯民抱着齐小义叫老头快离开，老头子仓皇地逃走了。

院子里已是聚拢来一些邻居，伸头伸脑地看着齐家上演的这一出，低声地说着什么。

齐小义抱不着冬瓜抱瓠子，冲着人堆乱骂起来。

母亲慢吞吞地从里屋走出来，几天不见天日，她的脸色灰败，脸上却涂着一抹奇异的微笑。她款款地关上大堂屋的门，把一院子看热闹的人关在了外面。

齐家的孩子们心里都有点惴惴的，齐小义住了嘴，大家各自回房。

齐唯宁从摞得高高的木箱子后面的空隙里，把吓得半死的乔七七抱出来，哄着他睡了，走进母亲的卧室。

母亲在打一件毛衣，给女儿小雅的，低着头，手上飞快地捣着针，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小雅也在，她对母亲说

齐小雅你不用打了，我不会穿的。

齐唯宁安置好乔七七，安抚了一阵后，走出内屋轻轻带上门，转身走到齐小雅身边，压低声音训斥，生怕吓到乔七七

齐唯宁齐小雅，我之前说过，你们俩不配指责妈。怎么，要出国了，翅膀硬了是吧。你别忘了，你出国留学的钱是谁给你攒的！今天，你要么给妈道歉，要么走了，就别回来，我没有你这么个妹妹！

齐唯民唯宁！别闹了！

齐唯宁坐到一边，见齐小雅气呼呼地跑出去，这才回过头看向母亲

齐唯宁不是不支持母亲再婚，只是她想不明白，明明父母感情极好，两人多年来相敬如宾，从未有过大的争吵，甚至拌嘴也少之又少。如今，母亲却要再嫁，齐唯宁一时间实在无法理解。

魏淑芳民啊，你俩别怕，你妈精神还没出毛病。

魏淑芳你俩是妈生的，尤其是唯民，从小老实忠厚，七情上脸，什么心思妈看不出来？不要怕，我不糊涂也不疯，这些年，我苦也苦过，难也难过，现在想过一过不一样的日子。我不是冲着他的钱去的，外头人都说他有什么遗产，其实狗屁呀，什么也没有。他也就吃那几个老本。

齐唯民妈，钱不是问题，我们会养你的。就只是……你是不是看准了人，要是看准了，我们总是向着你的，妈。

母亲不说，继续嗒嗒地捣着针。

母亲还是搬去了马叔家住。齐小义齐小雅心中有怨，不肯回家，只有齐唯民齐唯宁兄妹俩去探望过母亲几次，拿了些钱。

看上去，母亲气色到还不错，过的应该挺好的。

有母亲和马叔看管着家里的小铺子，齐唯宁也有了时间去准备考研究生。

齐唯宁原本以为考研究生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实际上，学习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时间，她只好让七七全权由齐唯民照顾，以至于后来乔七七出事，她却浑然不知。这件事成了她的一个心结，也使得后来齐唯宁对七七好到可谓是百依百顺

再后来，齐唯宁考上了南大的新闻系，同年，她发现齐唯民好像有谈恋爱的迹象。

齐唯宁和齐唯民乔四美带乔七七去骑车，七七看见长椅上坐着的女生，撒开腿跑过去，甜甜的叫着阿姐

齐唯宁疑惑地看向齐唯民

齐唯民那位是……七七老师的妹妹。

三人走过去，走近了，齐唯宁才真正看清这个女生。

很漂亮，眼睛大大的，气质也好，整个人谈吐涵养都是不错的

齐唯民清咳了声，介绍道

齐唯民星宇，这俩位是我妹妹，齐唯宁，乔四美。

齐唯民这位是七七老师的妹妹，常星宇，也是我的……朋友

齐唯宁一挑眉，调侃道

齐唯宁只是……朋友？

齐唯民和常星宇心照不宣地红了脸，尤其是齐唯民，嘴角都要收不住了。

乔四美星宇姐姐，你好漂亮啊！

常星宇谢谢四美，你也很漂亮。

齐唯宁往乔四美背上拍了一巴掌，拉着她就去和乔七七玩，故意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齐唯宁时不时往两人的方向瞥几眼，见俩人也还谈得来，松了口气。齐唯民这些年和父母一起照顾弟妹，父亲走后，在齐唯宁心里，长兄如父，如今看他找到喜欢的人，齐唯宁也打心底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