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落在车窗上,慢慢滚落下来。
我有些局促不安地捏着衣角,生怕弄脏了这昂贵的真皮座椅。
看着周遭繁华而又陌生的市景,我深刻地感觉到了自己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我是江桃香,出生于南安市旁边的一个小乡村里,母亲肄业,父亲是拉货的司机。
上周他们在进城的路上遭遇了车祸,肇事司机逃逸,我也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在整理家里的东西拿去变卖时,我翻到了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
我去镇上的电话亭里拨打了这个号码,才知道我还有远在南安市的爷爷和叔叔婶婶。
南安市我听说过,却没有去过。
地理书上说,南安市是全国的第一大城市和经济中心。
书上配有南安市夜景的图片,高楼大厦,万家灯火,无一不让我心驰神往。
车在一幢别墅前停下,开车的司机提醒我该下车了,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打开车门。
好在有人从外面开了门。
“是桃香吧?快下车吧。”是一个温和的女声。
我抬眼看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婶婶。
她乌黑的头发挽成发髻,穿着一条墨绿色的旗袍,脸上没有任何岁月风霜的痕迹。
而我那已经逝世的母亲,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脸上却布满风霜。
“婶婶…?”我尝试性地叫了一句。
江夫人便柔柔笑了,热情地将我迎进了门。
客厅的沙发上还坐了一个女孩子,看着与我年纪相仿,留着齐耳短发,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她抬眸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江若。”
我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嘴上嗫嚅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
(二)
江家是南安有名的世家。
而我的父亲,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是江家老爷子下乡时候喝酒糊涂后的产物。
我的奶奶执意生下了我父亲,可她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自然没有本事找到已经回了南安的我爷爷。
后来,是柳老爷子的原配夫人知道了这事,给了我奶奶一个电话号码,表明可以为她提供物质条件。
我奶奶拒绝了,没过多久撒手人寰。电话号码也就被尘封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如今柳老爷子和老夫人去了澳洲养老,照顾我的事自然落在了他们独子的身上。
婶婶为我改名江旭,将我安排进了南安一中和堂妹江若一个班上学。
江若性子很淡,也几乎不跟我说话。大约是她们这种世家小姐都带了点脾气吧。
“若若,明天一起逛街吗?”
周五吃完晚饭,我去江若的书房问她。
谁料她一边头也不抬地写作业一边搪塞我:“不了,我明天有化学补习。”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江若并不喜欢跟我来往。
就像即使“叔叔婶婶”表面上对我很好,但总是带了客气的。
南安一中的学习任务很重,压力也很大。我在村里上学时成绩是数一数二的好,在这里却学得很吃力。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师也对我不太上心。
似乎什么都不如意。
看着眼前堆着的作业,我叹了口气。
来南安这件事,我真的做对了吗?
(三)
婶婶又叫了自己的朋友来打麻将,这便是南安上流圈子贵妇的聚会方式。
记得婶婶向那些夫人介绍我是侄女的时候,那些“夫人”眼里都闪烁着暧昧不明的光。
“叮——”有人在外按门铃。
几位夫人打得正尽兴,这开门的任务便交给了我。
心里有些不耐烦,我打开门,却看到一个男孩。
看着比我大一点,穿着简简单单的短袖长裤,面部轮廓很柔和,浑然天成的书卷气让他更添几分成熟。
他愣了一下,礼貌地自我介绍:“我是刘耀文。”
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打了个转,我才蓦然想起我似乎在学校见过他。
原来他就是刘耀文,和名字一样,就像阳春三月时,微风轻起吹过一树梨花,温柔又缱绻。
“阿旭,是谁啊?”
我一愣,提醒自己:我现在叫江旭,不叫江桃香。
“他说他叫刘耀文。”我回答道。
不料,婶婶却停了牌桌,一脸惊喜地迎上去。
我听到刘耀文说:“我来找江若,她拿了我的书。”
可惜江若不在家,婶婶便叫我带他去她的书房找找。
一路上我都在问封齐问题:“你是若若的好朋友吗?”
没想到刘耀文看着温柔好相处,其实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只是搪塞了我几句。
(四)
刘耀文走后,我翻出学校的宣传手册,优秀学生里果然有他。
上面写着他是国际奥林匹克化学竞赛的金牌得主,北安大学的保送生。
见江若回来后我便顺口提起了刘耀文:“手册上这个男孩子好眼熟。”
“他叫刘耀文,就住在对面那栋。”江若突然来了兴趣,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有星星,“他很厉害的,高二就拿金牌了!”
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江若。
她一讲起刘耀文便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从她的介绍里我了解到,刘耀文是刘家独子,刘家也是南安有名的世家,与江家算是世交。
刘耀文的妈妈是画家齐老先生的女儿,齐老先生擅长油画,一幅画能拍出七位数以上。
同时,江若和刘耀文是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
这种两小无猜的机会本也可以属于我。
我将宣传手册上有刘耀文的那一页撕下来,夹到了书里。
证件照上的刘耀文眼角眉梢都是暖意,像春天的暖风。
深吸一口气,我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五)
和叔叔婶婶商量过后,我转学了。
叔叔在一所私立学校有股份,我便去了那,专门学画。
所有老师都说我天赋异禀,说我的作品每幅都是艺术。
同时,我和刘耀文的关系也越来越近。
此时的他已经去了伦敦上学,假期回国的时候封夫人经常带我去接机。
刘夫人的父亲是画家,因着我的画颇有齐老先生的风骨,刘夫人特别喜欢我。
我也慢慢地,开始叫刘耀文为“阿文哥”,叫刘先生夫妇为“伯父伯母”。
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便是我收到了梦校的录取通知,大约下个月我就可以启程去意大利开始我的大学生涯了。
谢师宴上,刘伯母拉着我的手,笑着叮嘱同在欧洲的刘耀文照顾我。
刘耀文嘴上应着,却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
我心下叹了口气,主动开口:“那就麻烦小刘哥多多照顾了,听说伦敦很美,有机会我去玩的时候小刘哥记得给我做导游哦!”
“嗯,江若呢?”
原来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都是为了江若。
又是江若!
(六)
听说江老爷子和老夫人来欧洲旅游,目前停留在佛罗伦萨。
毕竟是我的亲爷爷,于情于理我都得去拜访。
江老夫人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她看着不过五十岁,没有一根白发,只是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出卖了她。
“江旭?”江老夫人拉着我的手,褪下腕上的一个赤金镯子,“是个好名字。”
我总觉得她的笑意没有达到眼底,慌神之下我脱口而出:“老夫人,这我不能要。”
江老夫人浑然不在意我对她的称呼,可见她连面子功夫都不想跟我做。
“老爷子下乡那会,我和他就已经订婚了。”她开口道,“所以你爹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以前的很多事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不代表你就可以得寸进尺!”
听到这话,我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完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知道了我心里的小九九,知道了我想嫁进刘家的事。
是的,我想嫁进刘家,不只是因为刘家的家底,也因为我喜欢刘耀文。
刘耀文就像是小时候村头梨花树上开的梨花,洁白无暇,干净得让人忍不住去喜爱。
所以我才会大费周章地去托和刘夫人交好的夫人游说,江家和刘家本就要联姻,那是江若还是我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不是吗?
“镯子你拿着,也好好提醒自己。金子比不上玉,见不得光的东西也永远上不了台面。”
(七)
我怀孕了。
这本是个天大的意外。
孩子是美院教授罗贝尔的。
见了江老夫人后,我便不想再用江家的钱。
我觉得恶心。
这就意味着我必须要申请奖学金,否则我拿什么在巴黎活下来。
罗贝尔便是负责这一块的,自然而然的,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
成年人的世界充满了潜规则。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怀孕,我选择第一时间告诉了罗贝尔。
罗贝尔很是轻蔑,叫我自己处理。
他有妻子家室,自然不会为了我一个穷学生牺牲。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回国处理掉这个孩子。
考虑到吴安不是个好地方,我还特意去了武东市做人流。
我只有成为最棒的画家,有了名声,才能摆脱不见光的身份,堂堂正正嫁给我年少的喜欢。
(八)
毕业几年,我也算小有名气了。
那天我去伦敦参加一个画展,却看到了刘耀文发了一张女生的照片。
不可能啊?刘耀文这些年一直冷淡禁欲,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其他女孩子。
就连前两年我邀请他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时,他的身边也没有其他女性。
我慌忙点开大图,这个侧脸...是江若!
再看江若的朋友圈定位,他们果然是在伦敦!
包都来不及拿,我匆匆穿上大衣,系好围巾便开车去了他们住的酒店那。
没想到事情比我想的还要棘手,江若和刘耀文已经结婚了。
好在刘耀文看着对她没什么感情的样子。
可能是担心我会冷,他甚至还叫我去房间坐着聊。
但我高兴得太早了,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惹了刘耀文。
他毫不留情地说出了我和罗贝尔的那些事。
那一刻我只觉得五雷轰顶,我嗫嚅着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江若眼里的震惊也不是假的,说明向刘耀文告密的人并不是她。
那会是谁?是谁一手毁了我的美梦?!
(九)
刘耀文和江若的两个孩子出生了。
我在冰岛采风,只是微信上发了个红包,表达我对侄子侄女的一点心意。
采风是借口,我是在躲着他们。
可笑吧?我拼命想成为人上人,想摆脱我爹带给我的不见光的身份。
为此我甚至不惜搭上我的身体,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后悔吗?也许吧。
在我住进江家,被寄人篱下的感觉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
我遇见了刘耀文。
他美好得是三月底的风,拂面便是醉人心弦。
其实仔细想来他也没与我说过几句话,仅有的也只是面上的客套罢了。
但是溺水的人不会管抓到的是树叶还是浮木。
吴安那些贵妇戏谑的目光,江老夫人的羞辱,还有人流时手术台上的冰冷,都成了我无数午夜梦回时的噩梦起源。
我无法说服自己就顶着“私生女”的帽子活下去。
我不是什么私生女,见不得光的不该是我。
我不该因为上一辈的是非而忍受非议。
我没错,喜欢刘耀文也没有错。
他始终是我心里最绚烂的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