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吒隐约记得他断臂意识迷蒙之时,黄儿喊自己的是“金吒”而非金麒。
“嘶~”撑着坐起时,牵动了左臂的伤口,金吒闷哼一声,又寻不到黄儿,担心她未脱险,忍着疼从房里走出来,正看见了在院中做绣品的黄儿,便轻声唤她:“黄儿。”
听见他的声音,黄儿手中绣具都来不及放下,眼中却已泪水充盈。
“金…金麒,你醒了。”
金吒并未应她,只走过来坐在她身旁的石凳上,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泪痕,静静靠在桌上看她做绣品。
见他拿起桌上摆着的那只虎头鞋,黄儿怕他误会有些难为情,急忙解释道:“那天有一位姓张的老板帮了我们,他家最近新添了一个奶娃娃,我想做些绣品谢谢人家。”
金吒点点头,有些意味不明地对上了黄儿的眼睛,“你一向喜欢做这些。”
“一向?”
未等自己反应过来,他又开口,“黄儿,你不是早知道我是谁了么?”
“金吒,我……我,对不起。”她垂下头来避开金吒的眼神,那句对不起里含了太多,譬如自己令他断臂,譬如百年前决裂的那一夜。
“我不怪你。”
“可是你的手臂。”黄儿看着他空荡的左袖,愧疚地低下了头。“你还疼吗?”
金吒笑笑,“不疼了。”右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发,细软的绒毛触感有些像婴孩的胎发,微黄的发色被初旭镀了层琼丝碎雪般的金,温柔得惹人醉。
黄儿顺从地靠近他,感受到他的手抚过自己的额发,鬓发,绕到自己后脑的发髻上。
“你要干什么?”
“黄儿,不要乱动。”
她不知桌上那把剪刀是何时到了金吒手里,也不知自己藏于发髻中的那绺明黄发是何时被他拆了出来,等她回神时,自己的那绺发辫已缺了半截儿。
她的心跳如擂鼓,可金吒并未同自己想的那般继续下去,只将右手伸进了衣襟。
黄儿立时想起了那日,脸颊微红,咳嗽了两声,心虚地转过头去,摆弄着桌上的绣具。
“黄儿,我的钱袋呢?”金吒看黄儿此刻羞赧的模样,联想到昏睡时手中握住的柔荑,装作不知地问她。
“钱袋,什么钱袋,你一个神仙在凡间还能把钱袋给丢了,真是丢脸得很,说不定在你的太子庙呢,我看这个地方,数你的庙宇香火最盛!”
她说话时因着心虚,平日飞扬的神色稍敛了些,双颊愈加绯红,倒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俏。
“一个钱袋而已,丢了便丢了,可我那枚紫玉佩也不见了。”
“谁说不见了,不就,不就在你……”黄儿转过头去对上金吒含笑的双眸,看到他手中的玉佩,才知道被他套了话,又羞又恼,拿着手中的虎头鞋挡在自己面前,恨不得当下便习了土地的遁地之术。
金吒没有再说话,黄儿便悄悄移开些面前的虎头鞋,看见他用一只手笨拙地将那绺头发串在玉佩上,有些失落,有些感动,却又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她知道金吒绝不会让自己受那剔骨之刑,但她也不能让金吒起颠覆天规的念。
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好。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黄儿手中那只虎头鞋已绣好了,金吒才觉得满意,将绾好的玉佩捧在手心细细端详。
“这枚玉佩很好看么?等回了天,你来七仙阁再挑几块好玉,选个式样,我给你雕。”黄儿双手托着腮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说。
“玉,是帮人挡灾祸的,我给你多制一些,你带在身上,定不会如此多灾多难了。”
金吒闻言有些无奈,笑道:“你倒是为我考虑得周全。那你呢?你觉得你便顺遂了么?”
黄儿气馁,愤愤道:“若不是玉帝要母后收了我灵石,咱们定不会流落至此。”
听她说完,金吒伸出右臂轻轻揽过她,又扣上她的后颈,不容黄儿反应,便吻了上去。
或者说是咬,黄儿忽然想起去雪域的前一夜,他也是这样算不得温柔地吻自己,与平日的金吒很不一样。
下巴传来一阵刺痛,黄儿倏地睁眼,对上了金吒晦暗难辨的神色。
“你是狗吗?”黄儿笑问,将头埋在他颈窝,二人呼吸相闻。
当拖着一袋子河蚌、一袋子草药的土地出现在门口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面。
黄儿羞恼地捶了金吒两下,又往他怀里藏了藏。
“你对土地说,让他将草药放下,将河蚌拖去后院杀了,取出其中的珍珠来给我。”
“好。”金吒揉了揉她泛红的耳垂,轻声应道。
土地经过二人时,垂着头向二人行礼。
“三公主,太子殿下。”
金吒有些疑惑,问怀中人:“他为何也知道我是谁,黄儿,你同他说的?”
黄儿从他怀中探出脑袋来,神色里带了几分狡黠的笑,说:“那不该问你自己么?”
“问我自己?”
“是啊,问你自己你的伪装为何如此拙劣,这样轻易便能被人识破。”
看她得意的模样,金吒好气又好笑,手上力道又加重了些,直到黄儿拉着他的衣袖求饶,金吒才松开了揉她耳垂的手,转而又去捏她的脸颊。
“黄儿,我想看你舞剑了。”金吒垂头靠近她,温热的呼吸撒在黄儿耳边和颈间,他的声音似带了一种别样的蛊惑,让她无法拒绝。
“好。”听到满意的回答,金吒顺势松开环在她腰际的手臂,又从树下捡了根树枝来递给她。
黄儿接过金吒递来的枝条,凑到鼻间轻嗅,会心一笑,又是天上那懒怠的桂花神忘了花期,便想以一支通灵的花信舞上达花神十二宫,给那向来糊涂的仙女醒个神。
天上金乌似是也通了神女的信,原柔和的朝晖也变得耀目起来,扬扬洒在她身上。
而她手中桂枝似剑,却再无那日醉酒时一舞的洒脱与不甘,倒是添了几分女子的柔美,出剑也不似那般凌厉,更像是风扶荷塘,只泛了起圈圈涟漪。
金吒伸出手臂将她拉入怀中,嗅着她衣袖间桂花的甜香,调皮的神女将手中已长满桂花的枯枝隔在二人中间,“木樨在花神宫看着呢。”她这样说。“我刚刚跳的是花信舞。”
“我知道。”
“木樨她该取笑我了。”黄儿嗔道,抬眼便望见平时给自己遮阴的那棵桂树已露了些花苞来。
空中传来女子促狭的笑声,黄儿故作怒意,远离金吒,听着那人又说:“我说为什么桃花姐姐对那位金吒太子如此念念不忘,只是啊,她得伤心了。”
黄儿没有应她,只是转头问金吒:“你见过花信舞?”
“应该是看过的,每年蟠桃会上仙女们献的舞也就那几支。”不待他回答,黄儿已自己说了,便又问:“她们跳的,与我相比,如何?”
金吒从她手中枯枝上摘下一簇桂花,插在她发髻上,轻笑了两声,答道:“自然是你跳的好。”
黄儿虽觉得他这话多少带了些违心,但脸上还是带了藏不住的笑意。
“我说的是真的。”金吒似是能看破她的小心思,“自见识过你银河岸一舞,在我心里便再无人比得上你。”
“你倒也不害臊,罢了,不同你说了,我去后院看土地珍珠取了多少了。”黄儿面红耳赤地快步离开,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拉着他的衣袖,“跟我去厨房,给你煎的药应也快好了。”
“黄儿,我是神仙,那药对我没用的。”金吒无奈道,却还是由她拉着去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