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尹墨接到了一个电话，来自一个陌生女孩的电话。

说实在的，其实他本想说一句“你打错了”就挂掉，但没有办法，电话那头的声音太过温柔和礼貌，让他竟不忍心拒绝这个完全陌生的人。

“您好！太抱歉了，居然这么唐突的打扰您，希望您不要生我的气。”对面的声音如同山间的泉水，过于清澈，哪怕是经过了电子的处理，依旧无法掩盖那悦耳的声线。

“我可以先问一下称呼吗？这样我们后续的沟通会方便一些。”

“当然可以，我叫尹墨。”

“太好了！尹先生，您真的是一个很绅士的人！”电话那头听起来似乎很开心，“事实上，我已经打过四个电话了，他们都很快挂断了电话，所以我真的很感谢您愿意与我聊下去。”

“没什么，只是我比较闲罢了。”尹墨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你叫什么名字呢？找我又有什么事情呢？”

“您叫我白就好，尹先生！”女孩突然停顿了一下，“嗯，其实，我是想冒昧地请求您，能不能每天叫我起床？”

“起床？”尹墨有些疑惑。

“是的是的！”白很坚定地回复，“是这样的，我真的很想看一看日出，但是我总是起不来……”

白有些委屈的语气让尹墨的脸上挂上了未察觉的笑容，“哦，那你为什么不让你的亲人或者朋友帮忙呢？”

对面沉默了，过了一会，她才小声地回答他：“我……我没有亲人……朋友会担心的，他们会以为我发生了什么。”

“啊……抱歉。”所以她应该是孤儿院里出来的孩子，尹墨想。那就能理解朋友为什么会连她想早起看日出都会大惊小怪。

“所以，您可以答应我……这个过分的请求吗？”

“当然可以！”尹墨笑了，“那么明早见啦，白。”

“明早见！尹先生！”

尹墨挂掉了电话，他赶忙将闹钟调早了一个小时，还在闹钟旁写了张标签。

到了第二天，他拨回了那个熟悉的电话，耐心地等待着铃声一声一声地响起，但令人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拨通。

他觉得有些失望，甚至有些愤怒。

“我一定是被耍了，他们总喜欢玩的把戏，自己居然还会这信。”尹墨对着自己苦笑，直到早上他吃完早饭，准备上班，白却又打了过来。

“真的对不起！我，我完全睡过头了……对不起尹先生！非常对不起！”

电话那头，白非常恳切地向他道歉，倒是尹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说道：

“不不不，我完全没有在意，其实应该是我的不对，我应该明白的，闹钟都吵不醒我就应该多打几遍。”

“您不生气真的是太好了！但是我还是要说声对不起……”

“你是不是没看到日出呀？”

尹墨打断了她的话。

“没看到……”

白很失落。

“没关系，我明天还会打给你，这次我多打几个。”

“真的吗？”白有些不敢相信，“尹先生您真的是个好人！太感谢您了！”

“不算什么。”被发了好人卡的尹墨只能笑笑，“那明天早上见？”

“明早见！”依旧是充满期待的语气。

第二天，当第三通电话也即将因为时间太长而被自动挂断时，对面终于接起了电话。

“喂……”

白的声音非常的慵懒，一听就知道是刚刚被吵醒。

“记得看你的日出啊，白！”尹墨觉得他突然充满了自豪感。

“好……”对面听起来还是懒洋洋的，但尹墨已经挂断了电话。他还要忙着参加朋友的婚礼，并且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周一。

直到他从朋友的婚礼现场出来，才发现有两个来自白的未接电话。他赶忙拨回去，内心暗自为自己错过了两个电话而恼怒，直到听到对面依旧温柔明快的声音，他才感到舒服了许多。

“啊！尹先生！生活顺利嘛！”

“一切都好。”尹墨故意不去在意自己的存款余额。

“嗯……其实我给您打电话，是想请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情呀？”尹墨有些好奇，她的请求为何又让她吞吞吐吐？

“是这样的，我今天早上，其实后来……又睡着了，所以希望您明天可以再叫醒我一次……这是我的问题！我真的太贪睡了！”

“哈哈哈，也是我的不好，我应该多和你说说话。”尹墨被白可爱到了，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姑娘！

“您真的是太绅士了！”白感谢道，“天呐我真的非常感谢您！”

“啊！有一个问题，”后知后觉的尹墨有些愧疚，“我明天开始又要上班了，我可以……周六再叫你吗？”

“可以的，尹先生，按您最方便的来。”白并没有介意这个。

“还有一件事！我每天下午四点就会下班，我可以……下班后给你打电话聊聊天吗？”

尹墨自己都很吃惊自己居然说出了这个请求。他有些忐忑，白会不会拒绝他并疏远他？

“当然可以！我真的很开心有人愿意和我说说话！”白不仅没有拒绝，还非常的开心。

自此，从周一到周五，这五天里他们每天都在进行愉快的交谈。尹墨惊讶于白和他的兴趣相投，白欣喜于尹墨的心灵相通。不过对于白每次都会在下午五点半之前挂掉电话的行为，尹墨感到十分的疑惑，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人家也有人家的事情要做。

直到周六，尹墨拨通了电话。这次的他没有迅速挂断，而是继续和白说着话，然而白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哪怕尹墨大声询问。不用白说，尹墨也知道，他又失败了。

但是尹墨没有感受到过多的沮丧。他突然想到，如果我一直叫不醒她，她是不是就会一直陪我聊天？

尹墨想到这里，他感觉他的手心都出了汗，他在内心指责自己不应该为了自己的私欲，不考虑白的梦想，但这样的心思依旧阻碍了他叫醒服务的水平。直到第三周的周末，他依旧没能让白看到一次日出。

“我是不是很差劲呀，尹先生？”

周一的白自责地抱怨，尹墨连声安慰的同时，内心感觉到莫大的愧疚。他这次真的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他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向他简略地交代了一切，并进行了深深的忏悔。

“但是……”朋友并没有在意尹墨所说的忏悔之心，他更想知道另一个问题：

“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孩如此的瞌睡，都不大对劲吧？”

尹墨这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包括每晚的谈话，似乎女孩都在还不到五点半的时候就表达出了困意。可这怎么可能呢？哪怕是幼儿园的孩子们都不会那么早就上床睡觉。

他终于忍不住，在周二晚上问起了这个问题。

“嗯，实际上，我得了一种病，会越来越喜欢昏睡。”白叹了口气，“医生们也拿不准这是因为什么，他们说我或许需要去大城市查一查，但有些事我自己还是知道的。”

拿不出来钱，她是知道的；治不好，她是知道的。

白没有说出来的话，尹墨却明白的很。

“我要不要去你的城市看你？”尹墨突然觉得，如果他再不去抓住她，白不一定哪一天，就像柳絮，风一吹，就飘走了。

“不好！”令尹墨惊讶的是，白却拒绝了。

“我想让尹先生，只知道，我是他心里长的那个样子，就像海伦一样。”

“你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介意的。”

“但是我不想，尹先生，我想在你的脑海里，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里，是我都达不到的，最美的样子。”

尹墨没有再争取下去，他答应了，随即又连忙跟白说：“别说这个，你还能活很久很久呢，你还没看过日出呢。”

白没有回话，五点半到了，她要挂断了。

到了周六，尹墨最期待的周六，这次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叫醒白，他有些激动，拨通了那个无比熟悉的电话。

令他惊讶的是，电话只匆匆响了几声就被接通了，不过对面的声音完全不同。

“喂，您好，您是谁呀？”

“你是谁？白呢？”尹墨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我是白的朋友，白昨晚突然病情恶化，住进了医院，你是谁啊，都不知道这件事吗？”

“我是……”尹墨犹豫了一下，“我也是白的朋友，不过我昨天忙着工作，还不知道这件事。”

“我一会儿收拾一下，会去医院，到时候我会把这个电话给白带过去，你有什么事情下午再打来吧。”

对面直接挂掉了电话，但是尹墨已经来不及去感慨她和白的对比分明。

白的病情恶化？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病不是只是喜欢昏睡吗？

直到下午，他焦急地拨过去电话，接通的白充满歉意的声音传来……

“太抱歉了……总是浪费您的时间。”

“不是浪费的，白，你不是昏睡吗，怎么会突然加重？”

“其实，还伴随了器官衰竭……医生说，反而昏睡是身体对自己的保护，所以他们才不让我……”

白的声音变小，尹墨也沉默了。

“我明天还会来叫你的。”尹墨换了个话题，“到时候你就可以看到日出了。”

“好！”白重新开心了起来，然后小声说道：“我们其实明天晚一点挂电话，我得病了以后，也没再看到过日落了。今天我朋友还会来，明天她有些事情，我们可以偷偷的，晚睡一会儿，就怕医生会管，哈哈。”

“好！我有好多新的事情跟你说呢！”尹墨将语气说的积极一些，想要通过这样来鼓励安慰白。他自己也很激动，一想到明天就充满了斗志。这份斗志甚至超过了通知加薪后工作时的情感。

周日。

无人接听。

当周一清晨的白终于接通了尹墨打了无数个的电话，尹墨的心才算是稍微放了下来。尹墨连忙问道：

“醒了吗？昨天怎么样？”

“昨天……不太好。不过今天醒了。”

“那你快看窗边，今天应该能看到日出了！”

白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和淅沥沥的雨。

“嗯！今天真的好巧！现在刚好日出！”

“太好了！我还担心医院的楼会不会被挡上。”

“不会的，我特意提出来的找个能看到日出的病房。我是不是很聪明呀？”

“你太棒了白！日出是什么样子，你能给我描述一下吗？”

“太壮观了！”白断了一下，“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

“我第一次也是这样的，哈哈哈。”尹墨心中充满了自豪感，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等今天下午，我们再一起聊着天看日落！如何？”

“好呀！”电话那头依然很兴奋，“我能不能，再提一个请求？”

“当然可以！”尹墨笑了，“说吧。”

“你可不可以去你们那边的草地上？这样，我今天也出门去草地上，我们就像手牵着手，在草地上看日落。”

“好啊！”尹墨为白的提议在内心不停地鼓掌，“多么浪漫的提议！”

“那么，下午见！”

“嗯！下午见！”

白再一次从反复的昏昏沉沉中醒来，正看到尹墨的来电。

“我到了！白，你这次接的好快！”

“嗯。”白的声音有些小。

“我这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一阵子的下雨，今天天晴了，居然开了好多小野花呢！不过说起来，你们那边真的好幸运啊，都不怎么下雨。”

“嗯，花很多。”

“你还好吗？”尹墨有些担心，白不仅声音很小，而且也不像早上那样健谈。

“你还好吗？”

“我很好……尹先生，你那边，看到日落了吗？”

“还没呢，还要再等一等呢，你呢？”

白望向窗外，她已经没有下床的力气了，外面的天已经放晴了，太阳正挂在天边，随时要下班的样子。

“还没有……”

“那我们，讲个故事，一起等好吗？”

“好。”

“那我可以先讲吗？这样我讲完你再讲一个。”

“当然可以……”

“那么，故事从哪里开始呢？就从一个想要去寻找朋友的孩子说起吧，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呢？我可以先问一下你的意见吗？希望你不要生气。”

“叫……”

对面没有了声音。白没能等到看到夕阳。她睡着了，永远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