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执念像开放在深渊的花朵,始终给人一种希望。”
1.剧前
我被邀请去夏洛特里的剧院表演一场舞台剧。听他们说,这是一场道别演出,表演完后,他们就离开,去往西海岸。
西海岸,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是在报纸上。几年前,有个人发表了一篇关于移居外太空的文章,盲盒计划四个大字挤占了首页的半个篇幅,底下密密麻麻的尽是些看不懂的公式文字。这个计划只有人类能参加。翻过面,就是一张西海岸的照片。照片是俯视的,看起来是一座海岛,沙滩森林建筑,由西往东,环形包绕着。
来到剧院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大家都在忙活着,我看到不少以前的老面孔,就没去打扰他们,路过打个招呼,就去了后台休息。一如既往,我脱掉外套,松了松领带,坐在沙发上。也是这个地方,也是这部剧,当年我们就在这里靠着这部剧功成名就,不过之后我没和他们留在这里,跟着主人去了电影届发展,而我也是第一个进入这个圈子的深渊的孩子。
休息室的台上放着这次的剧本策划书,我拿起来看看。
“一个动荡的年代.....来自天空的女孩被一所农户收养.......”剧本都是耳熟能详的,没必要看的那么仔细,我就直接翻到演员表。看了几眼,只有冬洛特和夏洛特的演员被替换掉了,冬洛特换成了叫普鲁修卡的女孩,而另一个换成了我不认识的人。我靠在沙发上,拽着领带结,怎么也想不起当年扮演冬洛特的是谁。胸口又开始发闷了。
“你没事吧?”一个女孩敲门走了进来。
我深呼了口气,弓着腰坐了起来。见我正经了点,女孩就去做自己的事了。
“你以前也演过这出?”我问道。她身穿的是表演里冬洛特的服饰,我有点在意。
“演过几次。”
“...我以前也演过,很早以前的事了。”
“...是那时候剧院的第一次表演吧?”
“嗯嗯。”
女孩端了两杯水过来,顺了顺浪花边的裙子,坐在我旁边。
“那时候,我主人带我来看过,以前这里表演的都是乐器演奏之类的,所以第一次看到舞台剧我印象特别深...。”
“就是那之后,你就想以后成为一名舞台剧的一份子?”
女孩拿着水杯,润了润嘴唇。“那之后,妈妈就帮我找到了阿琪老师,大半年的周折,我也进入到了最基础的表演班。”
我没有说话,继续听着。
“我也挺幸运,来到的时候就认识了娜娜,她就带着我在剧组里到处转。“
“后来剧组来考核,让我们随便选一个剧本的一个片段,我选了‘冬洛特’的最后一个片段,阿琪把我和娜娜分到了一组练习...”
女孩停了话,把水杯放在了桌上,撩起了头发,又提了提衣服,摆弄了好一阵子。
“衣服不合身吗?”我问到。我看着她脸颊时不时地在抽动,也是有些不想说了。
“呃...嗯...是有点吧。”
“我去帮你找找阿乾。”
“我自己去吧。”她自个先站了起来,调整了一下。
“那等会台上见吧。”
她背对着我点了点头。我看着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一口气把水喝了下去,胸口又开始闷了。
2.
快开始了,我在台幕后面又见到了她。她已经换上了新的衣服,合身了,但更加脏了,颜色也变得暗淡,像是被放在某个阁楼里被人遗弃好几年的样子。穿成这样子,不止是别人,我也会有点膈应。
台幕外安静了,灯光被隔板挡了起来,女孩深呼口气,在后面一众比她高大的演员的包绕下走进了暗淡的光里。
在幕后还没出场的我们是看不到台前的表演的,只能听到表演的他们的声音。离我出场的时间还有一阵子,我找了个凳子坐,闭着眼听了起来。
‘女孩从天空中掉落下来,掉落到了阿比斯的一处稻田。’
......
‘善良的农户把她带回了家,不幸的是,因为手下的工人点着了火,导致了火灾。’
......
‘火焰持续了一整晚,只有女孩活了下来。’
......
‘农户的亲戚们收养了这个女孩,取名为冬洛特,带到了城里。’
......
‘冬洛特什么也不懂,妈妈就耐心的教导她,从语言到贵族礼仪。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女孩。’
......
‘一年之后,家里的长子XX从另一个遥远的国家留学了回来。’
......
'咚咚,咚咚...他们开始了甜蜜的爱情。‘
到我上场了。
’叮咚~叮咚~是冬洛特小姐吗?‘
’叮咚~叮咚~是阿比斯王子哦。’
‘叮咚~~~今天也要和我一起去看话剧吗?’
‘好哦好哦。’
‘叮咚~~今天也想学习滑翔伞吗?
‘去呀去呀。
’
’‘咚咚咚~~是妈妈。’
‘后天就是婚礼了,大家都会来参加看你们哦。’
’‘叮咚~~’今天也是不想回家吗?
‘婚礼在樱花开放的时候举行,大家都来到了现场来祝贺这对新人。’
‘开场之际,新娘却被劫走了。’
‘你不可以回去的。’一个戴着三角帽,穿着用碎布缝合成的外衣的女孩把她拉出了会场。
‘为什么?’
‘你会被吃掉的,掉进他们的肚子里,你就跑不掉了!’女孩露出惊愕的表情,拿着一把木头小刀比划着,想吓吓她。
‘我妈妈和我说,不能相信奇奇怪怪的人,特别是他们说出一些奇怪的话。’冬洛特站起来,拍了拍白裙子上的泥土,就要离开。
‘我不是奇怪的人!我叫夏洛特,而且我说的东西都是真的,’女孩嘟喃着嘴,翻弄自己的皮革小包,‘看,都是些好玩的东西。’
’我知道呀,这个是放大镜,这个是纸飞机,还有这个是毛梳子,拿来画画的。‘
’难道你不想去冒险吗?‘夏洛特撅起嘴,耍起了小脾气’
‘...我给你我的白笛子吧。’听见冒险两个字,冬洛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笛子放进了她的小包‘这是我从阿比斯那里偷偷拿的,不要告诉别人哦。’说完就提着裙子回去了。
‘去冒险,去冒险...’夏洛特拿起笛子,低头喃喃着。
3.
一个不该现在出现的演员走了进来。他们都从幕后走了出来,我在台上四处张望。
“鲁夫特的船提前到达,这里结束是最合适了”阿乾从后面靠了过来,撞了我的肩。我并没有看错剧本,是盲盒计划,是大家的意愿,想让这个故事留在一个美好的遐想里。
计划之外的事情让我不是那么舒服,但我也没有多想什么,调整了下思绪,和他们拉起手,一起向着面前的观众举升欢呼。
一切都在突然间就落下了帷幕,大家手上拿着鲁夫特的船票互相有说有笑,就像当年毕业的时候。我一个人走到前排观众席坐了下来,看着他们。最后的演出也是有不少老面孔来捧场了。夏洛特城和来回之都的设计者,跟着几个小孩子拿着糖在场边闹;步枪的发明家,自己坐在那跟着朋友说着什么;孪生技术的开拓者,摸着自己的头发,有点失落。他们都是些在各个领域都实有成就的人,却都参加了盲盒计划,离开自己建立的一切。
我的右手边响起一阵怪异的哭啼声,一个戴着眼镜,穿着黄色连帽衫套着帽的女孩坐在那儿,手上抱着一个粉白相间,像被高温熔化成烂泥状的毛茸茸怪物。
“咿~呀~“它叫唤着,很像婴儿的声音,但是却有一种难以述说的情感在里面,它好像在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和我说些什么。我看着它,只有一只左眼,右边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隙,瞪大的眼睛十分水润,星星状的瞳孔倒映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我只见过一个人有这样的瞳孔。
“米蒂阿,既不用吃东西,也不会死”怀着它的人说起了话,“但是被刺了也会感觉到痛,也会像我们一样流泪。”
“米蒂。”我重复道,以前我听过主人说过这个名字。
“呐,以前它也在舞台上表演过的,所以她才会哭起来呀。”
我看着米蒂,它把手搭在了座椅的扶手上,三根长长的爪子想抓住前面的扶手爬过来。
“咿~呀~”米蒂被抱了回去。
“呐,我说,舞台剧还没演完的吧”女孩顺着绒毛抚摸着米蒂“怎么大家都开始离开了。”
“咿呀咿呀~咿呀咿呀~”米蒂的声音急促起来。
“娜娜....”我慢下了呼吸。
女孩转过头看着我,也是张熟面孔,只不过她的脸也变得像米蒂一样毛茸茸的。
“米蒂...以前的名字...是...娜娜吧。”
女孩的眼神飘忽不定,没有说话。米蒂挣开了女孩的怀抱,趴在了扶手上,伸着爪子。
我转过身子,也把手搭在了扶手上,伸出手指。
“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冒险!一起去阿比斯冒险!“
‘夏洛特回过头看着她,左手将挂在脖子上的白色笛子托着。’
“我们一直都在冒险哦...”
“夏洛特朝他笑了笑,骑上了马,一顶三角帽飞落到冬洛特的怀里。”
“以前,我经常会看到娜娜在幕后和着别人一起练习这剧里的最后一个片段”我说道,自己也开始傻笑起来。
“可是她总是对自己这个桥段不满意。”
“后来,她和我说,她有一种自己也不能明白的执念。她觉得,夏洛特一定会回来。“
“这种执念像开放在深渊的花朵,始终给人一种希望。”
“现实是,冬洛特是怀着绝望说出来的,她演不好冬洛特。”
“在那之后,我就没见过娜娜了,她的角色也被一个名叫普鲁修卡的女孩顶上了。”
剧院里的窗户挡板升起,一束束夕阳照了进来,剧院里的人走的七七八八,留下来的都是不紧不慢的剧组演员。
“表演晚上会继续的,阿敏。”我摸了摸米蒂,笑着说道。
“咿~呀~”
4.
我跑到台上去找剩下还没走掉的演员,想让他们留下来为娜娜表演完这台剧。他们大多数是正常的人类,都在后台把自己以前表演过的戏服之类的东西打包好。
我走到化妆间,拦住了阿乾,他是后半场表演的一个重要演员。他执意要走。人类之间的恳求说辞不管用,我就绑架他的职业道德。我知道对于这样一个以前一起并肩合作的老朋友,说出这话太过分了些。
他没有生气,始终和声和气的和我讲,从他以前化妆的位置说到门口。像从前表排练演的那样,阿乾拍拍我的肩,最后和我说道“你要继续向前,我呀,也想和你们一起去冒险。”
我再也拦不住眼前的他,便松了口气,一切的负担瞬间消失了,没有在说什么。我退后几步,张开双臂,第一次和阿乾的见面,也是这样子,那次我们是相互拥抱,这一次是我的双臂目送。
灯光拖长了地上的影子,如同要翱翔的鸟,阿奇带着祝福继续前往只有他们能到达的地方。
夜晚,没有了人类的灯光,月光也不再祝福着剧院,亦如深渊一样。我靠着对剧院的熟悉,把普鲁修卡带到了前台,她继续扮演冬洛特,被邀请上来的米蒂和女孩也扮演回自己曾经的角色,而我当一个不痛不痒的旁白。这一次,没有观众,只有深渊的孩子一起去冒险。
6.
’自那之后,生活开始变化莫测,阿比斯再次离开去往遥远国家,国内的战乱越来越多,冬洛特也不再受到家里人的喜爱,对她的行径也越来越粗鲁。‘
’一起冒险的夏洛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妈妈去往了安全的地方,留下了冬洛特。‘
’白天,冬洛特走上街,大家都在拉着东西,逃离这座城市。‘
’冬洛特沿着街道走,一颗炮弹在她的眼前飞到了另一边。‘
’大家都趴了下来,冬洛特也学着样子。‘
......
’夏洛特从一条小巷里骑着马冲了出来,找到了冬洛特。‘
’她们骑上了马,朝着远离城市的方向进发,去往一间藏匿在一个山坡上的密林里,只有夏洛特知道的房子。‘
“咿呀~咿呀~”房子里响起一阵怪异的哭啼声,穿着邋遢衣服的冬洛特跟随着声音先进到了房子。
‘夏洛特牵着缰绳把马匹安放到了附近,她看着那个炮火连天,被火焰熊熊燃烧的城市,心不在焉。’
“阿比斯在燃烧。”夏洛特说道。
‘冬洛特出来的时候,手上怀着一个粉白相间,像个被高温熔化掉的烂泥状的毛茸茸怪物,失了声。
“咿呀~”米蒂看着普鲁修卡,星星状的瞳孔发出了光,眼泪的作用让这微小的光存留在剧院的每一个角落。
‘只有一个孩子会有这样的瞳孔。’我旁白道。
“你能帮我照顾好它吗?普鲁修卡。”夏洛特用着妈妈的语气充满希望地说道。
普鲁修卡没有说话,用着自己的脸颊轻抚米蒂的身体。眼泪浸润在它粉白相间的绒毛里,整个剧院变得安静下来。
7.
窗外发出明亮的光。白色的吐息,变成巨大的云朵,一颗星星正在飞往一望无际的天空。
“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冒险!一起去阿比斯冒险!“
“咿~呀!”
阿敏回过头看着她,左手将挂在脖子上的白色笛子托着
“我们一直都在冒险哦,普鲁修卡,娜娜!”
“阿敏朝他们笑了笑,骑上了马,一顶三角帽飞落到她的怀里,不正不偏地落在了米蒂的脑袋上。”
PS:同一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