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男人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整个世界似乎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个让世界瞬间安静的男人——班主任走上了讲台,目光庄严地扫视了一遍教室,推了推眼镜,清了两下嗓子才开口道:
“同学们的自觉性还有待加强啊,要是回答问题也有那么活跃就好了。”
他拿起黑板笔在黑板上写下“杜绝早恋”四个大字。接住说道:
“今天应年级主任的要求,临时开个短会,这几天,有很多班级都出现了早恋现象,一个月里,教导主任就抓了十七对……”
“东哥牛!”不知道是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起哄声让同学们都不禁笑了出来。
“咳咳,总之,在这个阶段,学习才是我们的主要任务,男女同学要正常交往,保持一定的距离,严防男女同学之间搞不正当关系……”
“那老师,两个男同学或两个女同学可以吗。”
此言一出,全班同学都笑出了声。还有几个夸他“人才”的声音。
“你去问教导主任看看,总之,最近对早恋现象严抓严打,抓到一对开除一对,都听见了吗?”
在班主任慷慨激昂地痛斥早恋危害的同时,靠窗角落里的辰穆星和同桌正在说着闲话。
“以前不懂谈,现在不让谈,以后谈不了~哎哎哎,听说你小子又被人表白了。”
“是啊,是一个超可爱的小学妹哦~”
“咦惹,你小子得意个什么劲啊,举报你哦!”
白宁默默收回偷瞄的目光,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习题。
如同每个平凡的日常,她每天总会偷偷地这么瞄上他几眼,但一般而言,会被女生怎么看的男生,那多半是因为他出门没梳头。
翻开笔记,一只小金毛形状的书签正静静地躺在夹页,如同送给自己的人一样,它的脸上始终挂着傻乎乎的笑容。
然而那个小学弟的笑可不纯粹。
说起来,和那个小学弟已经认识了一个月,稍微熟络一点才发现,他似乎只是喜欢说出点莫名其妙的话而已,其他的女同学他也会撩上几句,
但是似乎都只是玩笑级别,而且工作方面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怎么说起来倒是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
不过,他是真的话唠啊,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缺可以尬聊的话题,很快就和大部分都同学打成了一片,若不是图书馆不能吵闹,和他一同值日时恐怕得被他吵一个下午。
让我比较意外的是,他所挑选借阅的都是一些“冷门书”,他在看书的时候意外地安静,就连翻页时都轻柔得像是怕弄疼书本似的。可以说,他真是让人搞不懂。
“学姐,你感觉这本书怎么样?”那是一周前的周五扫除后,辰穆星拿着一本《窄门》
“你竟然在看这本,是因为他诺贝尔奖的头衔?”
这本书里讲述了一对从小相互恋慕的男女,而在男方表白后女方却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而拒绝,对方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变得优秀好站在彼此身边,而最终却是个悲剧。
这本书借阅的人少得可怜,恐怕是他在登记的时候看到了我的名字。
“只是觉得好奇。说实话看第一遍的时候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
“我第一遍看也感觉莫名其妙的,不过现在我明白了,可能谈恋爱的人都大抵如此吧。”
“恋爱使人自卑?”
“不,恋爱有害智商。”
辰穆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和白宁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大抵习惯了她清奇的脑回路,而且她这样直率的性格相处起来也是意外地舒服。
“说真的,学姐觉得这本书好在哪里?”
白宁整理好扫帚,拿过他手上的书本翻了一会后才说道:“大概是关于人的价值的思考吧。”
她倚着墙壁,眉目上满是认真,辰穆星下意识靠在了她身边,与她一同看起了那一页。
“阿莉莎的日记大概就是全文的真相所在,她想通过自我牺牲来成就‘价值’,她自卑,信仰教义,她所受到的教育都是牺牲才能成就价值……”
辰穆星的目光不知不觉从书页移到了白宁的侧颜,她的睫毛微翘,眸如覆光,一缕秀发在她的耳边晃晃悠悠,她认真时总有一股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甚至,我都开始有点心动了。辰穆星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牺牲者才会被世人牢记。”辰穆星像是在嘲笑她,又像是自嘲道。
“但所有人的幸福都不需要她的牺牲,她反而因此觉得自己失去了价值……”
辰穆星轻轻地将她的那一缕秀发撩到耳后,白宁却毫无察觉地继续说道:
“人可以敢于牺牲,但不能勇于牺牲,无论是他人还是自己的生命都是同等重要的,人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这是我的看法。”
“太深奥了听不懂啊~”辰穆星“嘿嘿”地笑着啊。“我只知道如果能和学姐每天聊聊天就很幸福了。”
“就你这嘴贫。”白宁无奈地关上书递给他。
辰穆星没有接下,而是对她眨了眨眼:“我倒是觉得学姐想得太复杂了,这不就是说喜欢谁就要主动点吗,比如学姐如果对我心动……”
“你正在经历人生三大错觉之一。”
“诶,学姐你也真是狠心。”
白宁用书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一个未成年的小鬼,调戏比你大两岁的大家是会有成就感吗。”
辰穆星揉揉额角,向她眨了眨眼:“嘿嘿,学姐你要不要看看144页,我感觉那一段话才是全书精华所在~”
完全不知道这家伙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白宁翻开书,指定页数中,一只吐着舌头笑得憨厚可爱的金毛形象书签正躺在书页中间。
那是白宁唯一喜欢的动漫《女骑士希亚》里的角色——忠犬骑士里。
“哼哼,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这个是我前几天书店搞活动抽到的,不过我不太喜欢,就送给学姐了。”
“送的?”白宁摩挲着那个书签,手感像是硅胶材质,有着一定的分量,小金毛画得灵动而蓬松,吐着舌头的笑容极具感染力,边缘打磨得光滑而舒适,长长的书签条部分则是绘着希腊风格的白柱,微小而触感略凹下的裂痕,蔓延而上却已半枯的藤蔓有着明显的凸质感,加上这罕见的手绘型绘画风格。
“……这个赠品过分精美了吧!”
忽悠谁呢,这怎么可能是赠品!
“哎呀哎呀我还有事,书就麻烦学姐代还了。”辰穆星嬉皮笑脸地挥着手逃离了图书室。
“喂!”
你给我等……
“在发什么呆呢?”秦修远敲了敲白宁的桌沿,白宁一下子从回忆中惊醒。
“都放学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在想谁呢,怎么入神。”
看着眼前难得严肃起来的秦修远,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涌上了心头,她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强装镇定道:
“想公式呢,怎么了,今天怎么突然就关心起我了,往常不都急着回去升你的排位吗。”
“嗯……”他稍稍靠近白宁,感到他气息的逼近,白宁别过去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秦修远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角。
“宁姐,炒股红了叫涨,绿了叫什么啊?”
白宁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愣了一下:“跌(爹)、跌啊,怎么了。”
“欸,没事了乖女儿~”
白宁反手拿起草稿本就对他的脑门来了一下:“滚啊!”
为什么你这家伙对于骗别人叫自己爹总有一种谜之执着啊!
挨了打后的秦修远一脸贱笑地跑开,到了门口还不忘对他摆出一个“耶”的手势。
“幼不幼稚啊你……”白宁回以他一脸鄙夷的表情。
算了,和一个能和草坪的洒水器玩一下午的家伙计较什么。
明天是月假,今晚也没有晚课,收拾好要带回去复习的书后,白宁打算散散心绕个道回家。
毕竟今晚,要做的事情不知道会有多糟心。
出了宠物店,拐过街道,远眺天边,步行街的尽头是不见天际的海面,垂暮之时,半轮夕阳立于海天相交的尽头,破碎的余晖慢慢沉入海底,几个海鸥化作的黑点掠过海面。为这幅画卷增添了一份动态美。
“明天是晴天。”随着围栏延伸行进的白宁望着海面的凌凌波光,对这份美景始终无法移开眼睛 直到前方出现一个蹲在地上的身影。
……小学弟?
辰穆星蹲在地上,神色紧张而小心,他的面前是一只摇头晃脑的小灰鸽,正瞅着他伸来的手上的面包皮。
“咕咕咕……”辰穆星试着模仿他的叫声以吸引他,这个场面令白宁一度僵住。
灰鸽子扭着头左瞅瞅右瞅瞅,以两颗“小黑豆”似的眼睛对他上下打量着,最终犹犹豫豫地靠近了那只手,啄了几块面包皮。
辰穆星手微微抖了一下,眼中很快溢出了神采,他的嘴角自然抿起,沐于霞光的他的轮廓如同一尊名胜雕像,此刻竟让人有一种美得不真实的幻觉。
与平时礼貌性的笑不同,是完全放下了警戒发自内心的笑。
他忽地注意到了白宁,手吓得一抖,面包皮洒了一地,鸽子也被惊飞。
“学,学姐?!”他眼中的光彩在一瞬间被惊慌所掩盖。
“你笑了呢。”
“学姐你在说什么呢,我不是每天都在笑吗哈哈哈……”辰穆星拍着手上的面包皮,声音略带颤抖地说。
白宁微不可察地在心底叹了口气:“你喜欢鸽子?”
“一时心血来潮而已……我看到附近的孩子也有这样喂过……”辰穆星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一样背着手,又像不服管教一样攥紧了拳头。
似乎自己想得不错,他看似和大部分人都合得来,实际上对任何人都怀有警惕心。
“不说这个了。”白宁从包里拿出一包“零食袋”,撕开后面向他问道:“你怕虫子吗?”
“不怕,等等学姐你想干嘛。”
白宁不由分说地把袋子塞到他手上:“那就帮我个忙吧,我就当做没看见你刚才的样子。”
“这是……面包虫?”辰穆星看清了袋子里的面包虫干后有些发蒙。
不顾他的惊讶,白宁讲一带小米洒了一地,两指做环咬住,吹出一段悠长如鸟鸣的长哨。
“学姐你这是……”
霎时,一阵伴随着密集的翅膀拍打声的风浪袭来,一片似有几点灰黑墨渍的白色“幕布”一时竟盖住了霞色,辰穆星惊讶地看着如碎落下来的群鸽围住了白宁,争食地上的小米。甚至有一只白鸽子直接蹲在了白宁头上,它“咕咕”叫了两句,虎视眈眈地盯着辰穆星手中半开的面包虫袋。
白宁洒着余下的米,指了指头顶的白鸽若无其事地说道:“这只可鬼了,它知道重点在你手上,也不怕人,你可以试试喂它。”
“学姐,这些鸽子……你……”
“一会再和你解释啦,这小家伙好像有些不耐烦了。”
似是应和白宁的话,白鸽不满地“咕咕”了两声,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瞅着这个陌生人。
辰穆星虽是满腹疑惑,但仍是从善如流地倒了一些干虫到手里,白鸽见状立刻跳上了他的肩,开始不停地“咕咕”叫,辰穆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将手里的干虫呈近他。
白鸽慢条斯理地吃着,看着第一次见面对自己如此亲近的鸽子,辰穆星忽地有些恍惚起来。
“学姐,你真是……”
“莫名其妙?我知道。”一只灰鸽子飞上白宁的小臂,扑腾了两下翅膀才站稳。“而且,这就算是我打扰你的补偿吧。”
白鸽蹭着他的脖颈,让他有些生痒,他的脸上又不自觉地浮现出了温柔的笑意:“我是想说,学姐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看着白鸽红宝石般的瞳孔,他不由得越发恍惚。
……它很像当年的那一只,既漂亮又聪明,也不怕人。
他至今还记得它在血泊中挣扎的无力感,即便瞳孔再无神采,那些孩童们的脚踢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但是对于那些家伙来说,杀死一只鸽子并不是什么值得兴奋的事情,他们想看的只是此刻自己的表情罢了。
“他哭了,那个娘娘腔就只会哭哈哈哈哈。”“哭有用吗,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我生下来就是个错误吗?
有这种想法的自己才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吧。
“小学弟?”一声轻呼唤回了他的意识,回过神来,眼前是披着暮色的海,耳边是浪与海鸥混杂的鸣声,暖色的光笼罩着世界,扑面的微风带着淡淡的咸味,眼前面容姣好的少女正微笑着看着他,白鸽环绕着她飞上飞下,微风轻晃她的衣领,如同凝固住的此刻,她正向着自己伸出手来。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
“诶诶……”白宁被他失常的行为下了一跳,但感受到他在颤抖的时候一时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我要不要告诉他,我只是想让他给我手里倒点面包虫干……
“啊啊!抱歉抱歉!”被手心的温度彻底唤回神智后,他几乎像被灼烧到了一样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摸到女孩子的手……
辰穆星肩膀上的白鸽“咕咕”地叫了两声,又飞回了白宁的头顶。
“小学弟,你没事吧。”想起那一刻他古怪的脸色,白宁不免有些担忧。
“没事没事,啊,学姐是想要面包虫吧哈哈哈。”他慌忙把面包虫袋塞回了白宁手上,眼神却是一刻也不敢直视她了。
“小学弟,你不会是……”
“啊哈!说起来学姐和这些鸽子是怎么认……不是,为什么学姐可以 总、总之,学姐为什么可以和它们关系这么……好。”辰穆星慌不择言地打断了她的话,随便找了个问题试图转移话题。
“噗……”白宁憋住想笑的冲动,往手里倒了些面包虫干,鸽子们争先恐后地向她靠拢,她看着辰穆星依旧尴尬的样子,感到心情大好。
嘛,这孩子就这么纯情吗。不过……似乎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和我头顶上这只小机灵鬼有关。”白宁头上的鸽子闻声抖擞了一下羽毛。
“我初中中考的时候,我妈把我带到隐堂寺祈福,刚好目击到它被放生池里的乌龟拖下水,我从放生池里把它捞出来后发现它的脚踝有一个刻了地址的脚环。”
手里的面包虫被啄尽,群鸽们三三两两地散开。白宁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继续说道:“把它送回去后,我经常会去看它,慢慢的,和它的主人大叔也熟络了,他就教了我对鸽子发令的哨声。”
“那个放生池,我记得当地的市公众号有说过,现在已经被填了是吧。因为造成生物入侵什么的。”辰穆星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道。
“虽然有点可惜,但是的确是填掉了,最惨的还是寺庙啊。”
“怎么说?”
“那个池子原本的名字是叫‘往生池’,寺庙有一个特别的规矩,新来的和尚要在其中放一条鲤鱼,寓意将尘世过往放任沉没。后来,市里在拍旅游宣传片时,有一个县委书记把一只草龟放到池子里的片段,这个池子就被旅游者当成了放生池。”
“原来如此。”辰穆星点了点头,脸上终于收了羞红,一本正经道。
“后来来往的旅客越来越多,有些人瞄准了这一点,把放生做成了一笔生意,随着这个‘生意’的火爆,当时我所见到的‘往生池’……”
简直是人间地狱。想起那个被爬行的不同大小种类的“龟池”,她感觉到了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心情。
“后来由于逃出的巴西龟群破坏了卧龙山的生态,市长勒令住持填上‘往生池’,现在呢,寺里已经把规矩改成了种兰花,啊对了,我说过吧,鸽子们的主人大叔教了我可以对鸽子们下令的哨声。所以你要是再像刚才那样耍流氓……”白宁拿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饶有深意地看着他道。“我可以发令让他们啄你哦。”
“别别别,饶了我吧学姐。”辰穆星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
白宁咬住食指背吹了一声,鸽子们闻声纷纷飞起,往一个方向迅速离开,唯有她头顶那只还在安安稳稳地卧着。
“它当真是喜欢学姐啊。”辰穆星试着抚摸它的羽毛,那白鸽竟是躲也不躲一下。
“还不是因为我回家要经过它家,它就只想搭个‘顺风车’。”而且都轻车熟路了。
“哈哈哈,看样子它的确是很聪明。”辰穆星笑笑,眼前却又是浮现出了那一幕的血泊。
“不过……它还是怕人些比较好。”
“大概是因为现在有我罩着,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吧。”
辰穆星轻抚着鸽子,眸中映着的却是白宁微笑着的脸:“那么按它的反应来算,四舍五入就是学姐现在是默认我可以摸头了,哼哼。”
“……凶!”
鸽子忽地“咕咕”地站了起来,对他示威性地扇着翅膀咕叫着,他只得默默地收回了手。
“学姐真小气,要是我追到学姐就把学姐摸秃掉。”
“做梦呢,不是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了吗。”
“但是学姐还是单身啊,那就证明我还有机会不是吗。”辰穆星笑得一脸灿烂。
“你要这样说,我可得和你保持十米以上的距离了。”白宁说着就要作势后退。
“别别别,说笑呢说笑呢。”辰穆星赶忙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近了一些。两人几乎要撞个满怀。
“学姐那么容易当真,别是对我有点意思吧。”
“再不放手我叫鸽子了。”
“别别别别别,学姐我错了!”
辰穆星嘻嘻哈哈地松开手,又插科打诨了几句才告了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白宁离去的背影,嘴角自然地弯出了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