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
院长“小龙,去了新家也要开心哦。”
我心不在焉地对着院长点个头,眼神却在默默的四下打量,可惜没有在为我送别的人群中找到她瘦弱的身影。
——那个傻瓜不会躲起来偷哭吧?
手表的指针走了一个刻度,终于到了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大房子。
孤儿院的孩子大多都有缺陷,所以很难找到合适的领养人,可这家的主人以此慈善之名将我牵进他们的户口本。
也是从这一天起,我从17岁的朱一龙变成伊家的小少爷——伊龙。
我早已熟练掌握了唇语,加上养父母和姐姐都为我学习了一些手语,沟通从来不是我们的阻碍。我好奇过,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
他们给的理由很多,我聪明学习好,我认真又懂事,我的侧脸特别像他们在两年前失去的小儿子……
不管真正的理由在不在其中,我的确在一夕之间成为了旁人口中的“人上人”。
三位新家人也待我足够体贴,我听不见,可是能感觉到他们最初与我说话时十分小心。
或许是曾经的“孤儿”身份,让他们认为我在那些优点的背后也藏着些许敏感和脆弱。
我确实总在沉默,并非不满足现在的生活,只是孤儿院还有个女孩让我牵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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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纪缘舟,笑起来真的如多彩的甜蜜糖果。我们几乎是同期进的孤儿院,他比当时12岁的我只小四个月,却生生矮了一个头。
哪里都有好人,哪里也都有恶魔,何况是孤儿院这种性质特殊的地方。她似乎总被欺负,但我不知道让她伤痕累累的人究竟是谁。
我把创可贴盖在她手腕上的伤口上:
朱一龙“你在发抖吗?”
她为了让我更准确的明白,通常都会放慢语速:
纪缘舟“不……不……”
朱一龙“不什么?”
我越来越怀疑她有自残倾向,观察了这么久,仍没找到一个怀疑对象。最奇怪的是,她虽然新伤不断,可依然乐观开朗。
特别是和大家一起玩乐时,她笑得格外刺眼。
她颤巍巍地缩回了手:
纪缘舟“我要去写作业。”
朱一龙“可是马上就要吃饭了。”
她本要离开的脚步突然顿住,又慢吞吞地坐了回来。
纪缘舟“那吃完再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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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开的窗户让窗帘来来去去遭受风吹雨打,我不知道何时进了人,等转头她与我只剩下两米。
姐姐伊颂朝我笑笑,然后走到我身后关窗户。
伊颂“这么大的雨呢……”
伊龙“姐,这么晚了有事吗?”
伊颂“管家说你一天都没下楼,我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然后她发现了我攥在手里的照片。
伊颂“这个女孩子有点面熟,是你在那边的朋友吗?”
伊家父母以我目前半年的观察来看是很善良的人,但再善良的人都有不可冒犯之处,例如他们不喜欢我再提孤儿院。
这也是为什么我没去找纪缘舟的原因。
我默默把照片收进口袋:
伊龙“不是。”
我不能确定姐姐这个问题是站在养父母的立场上问的,或只是自己随口的一句闲谈。如果是前者,真话很显然是不适合全盘托出的。
伊颂“那要不要让人给你做个宵夜?”
伊龙“不用,我再看会书就睡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
伊颂“小龙啊,其实……”
伊龙“姐,你在公司忙了一天,也早点去休息吧。”
其实我并不清楚她要跟我说什么,只是我想了纪缘舟一天真的很累,不想再花精力去读她的话。
我喜欢纪缘舟大概就是因为她在我身边的时候很乖很安静,不需要我那么费心的去猜她的想法。
她的眼睛足够清澈,看一眼便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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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院后门处有个偏僻的池塘,池塘边是360度都可以吸纳凉风的亭子,经久流传的灵异故事,让对大多数孩子对他们畏而远之。
那便成了我和纪缘舟的秘密基地。
她的成绩不算好,所以我常在她贪玩的时候把她抓来教导功课,而她每回都要嘟嘟囔囔抱怨几句,再开始学习。
朱一龙“我们要考上同一个大学。”
她完全愣住。
纪缘舟“这、这不行的吧?”
朱一龙“只要努力,什么都有可能。”
她的头越来越低。
纪缘舟“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低下的脑袋刚好把脖子上的红色印记放到我的视线里。
朱一龙“这是怎么弄的?”
她慌张地起身,一只手捂住了脖子。
纪缘舟“我肚子疼,我先……”
我拦在凉亭的唯一出口。
朱一龙“不要蒙我,到底怎么回事?前天晚上你去哪了?我拿着复习资料去找你,晓宁说你还没回来。”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手又止不住地抖,眼里也盛满恐惧。
纪缘舟“我……我那天……那天……”
这个孤儿院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不正常的地方,要么表现在身体,要么体现的精神。
在我基本确定纪缘舟是微笑抑郁症导致的自残后,又发现她的体质也是弱得离谱,说几句话都能晕倒,如同此刻。
我用最快的速度将她送去医务室,可医生帮她做完检查后却神情严肃地给院长打去了电话。
朱一龙“她生病了吗?是不是很严重?”
医生“一龙你先别问那么多了,回自己屋吧。”
我回了房间,可是拿了望远镜又跑回医务室对面的走廊,好在窗户没有拉起来。
读到的信息然后我消化了很久,最终才拼成一个不完整的故事。
16岁的纪缘舟在我去找她的那天晚上被人侵犯,但她连自愿还是被迫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院长和医生对她循循善诱。
可两个小时后得出的结论,只是纪缘舟受到的刺激太大,记忆出现难以恢复的损伤。
于是这件事被她们三个人尘封,不允许再对谁提起。而我这个偷听者,连去纪缘舟面前多质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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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点,我出现在餐厅。
佣人像往常一样先走到堪称古董的留声机旁边放一张黑胶唱片,然后营养丰盛的早餐会从厨房端到我面前的桌上。
今天的第一句话:
伊龙“以后都不用放唱片了,反正我也听不见。”
那是属于真正的伊家人的情调,可两周前养父母在国外因意外离世,姐姐连夜飞去给他们办后事,顺便处理那边分公司的事务。
保守估计也要三五个月才能回来,所以……要我这个看家的聋子去欣赏音乐吗?未免可笑了点。
我自认为语气和表情都很温柔,可他还是因为自己的行为陷入难堪。
管家“抱歉小少爷,我不会再放了,您继续用餐吧!”
姐姐没有带我一起去是因为还有不到十天我将面临高考,可此刻我却放下了这个首要任务,自己乘车去了孤儿院。
这也是离开的一年多,我第一次回来。物是人非,有了新的建筑,却没了我想见的那个人。
院长“纪缘舟……”
提到这个名字竟是叹息。
院长“你走之后不久她就不见了,没留下任何信息,我们找了很久,甚至报了警,但都没有用。”
院长“小龙啊,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纪缘舟她好像自己谈了个男朋友,可她死活不愿意说对方是谁,我猜她应该就是个那个男人跑了。”
我不想与她一起把这个猜测发酵:
伊龙“院长,我想再去池塘看看。”
院长“好,那我就不陪你了。”
我逃避并非我不相信,反而是那些不合理的细节都可以,因此有了解释。
她认识了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男生,因为太喜欢那个人,所以跟我完全隐瞒了他的存在。
可我不懂,我那么多次告诉过她,即便出身如我们也要积极向上地生活,为什么她还是愿意被恶魔拉入泥潭?
难道爱情真的可以抵过一切吗?
手中的石子只激起两个水花,我悻悻地准备离开,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东西,半蹲着身捡起,是已经有了裂缝的玉吊坠。
纪缘舟刚来孤儿院的时候就戴着这个,但我没有注意过她什么时候丢的。
这东西她那么宝贝,她居然也不让我帮忙找找?着实有些好笑,我自以为很了解的女孩儿,恍惚间才发现她给我留下了那么多的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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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也没有走出这座城市,与养父母虽然只相处了一年,但他们帮我改变了命运的这份恩情,是不可抹去的。
那么我替他们说守这份故土也理所应当,伊氏的产业这几年逐渐向国外转移,导致姐姐与我团聚的时间也屈指可数。
我没有放弃寻找纪缘舟,反而因少了养父母的那层限制,心中的执念越描越重。哪怕只能问一句,“你过得好吗?”,我也想再见一见她。
得到她的消息已经是大三,踏过满街的银杏叶,我去到了地址上的酒吧。
秋天自带的伤感氛围让我们相遇注定了不寻常,尽管我从未听过她的声音,可现在她只能依靠各种手势来与我交流。
我不知是愤怒还是酸楚。
伊龙“为什么会这样?”
纪缘舟总之就变成这样了。
(无引号部分代表手语。)
省去了所有的原因,她还是不愿意和我分享被隐瞒的秘密,我也决定暂时不去追究,先将她带回伊家。
聋子少爷领回了一个哑巴女孩,这是这大宅最近最有趣的谈资。我没撞见过,毕竟他们的专业素养时常让我惊叹。
可我就是很笃定,在我和纪缘舟看不见的地方,他们会把我们的故事变造出上百个版本。
我无所谓,只要纪缘舟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些流言我真的都无所谓。
纪缘舟没有考上大学,出现在酒吧是为了打工,她和别人合租了一间公寓,这是我了解到的所有信息。
其实我完全可以像把她找出来那样继续深挖,可我宁愿保持着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心理去等她主动表达。
庆幸的是,不能说话的她仍然很爱笑,这是那个秋季里在重逢之后让我温暖的第二件事。
我给她请了家教,可她总心不在焉,于是我又像在孤儿院那时辅导她的功课。不是我自作多情,因为她的确好像更听我的话。
伊龙“你以后想做什么?”
她脸上出现我看不懂的表情。
纪缘舟医生。
伊龙“医学院很难考,你要比现在更努力才有机会。”
纪缘舟我会尽力的。
等成绩的那段时间我想带她出远门放松一下,可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弄了一身伤。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她发火,因为我不能忍受那颗快要漂泊到我这里的心又走到别人的世界。
伊龙“你是不是跟那个人还有联系?”
她坐在那一动不动,窗台的绿植都比她有生机。
伊龙“院长都告诉我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她终于抬起头。
纪缘舟为什么要问我?
我越来越不能理解她:
伊龙“不问你问谁?”
莫名奇妙的对话,莫名奇妙的结束。我只是不希望她受到别人的伤害,难道她无法明白吗?
说不识好歹有些太过,可她怎么能一次又一次无视我的关心?
我又一个人回了孤儿院,那里已经被政府征用,正在准备搬迁。新的地址也不远,听说盖得很漂亮。
回荡着无数恐怖故事的池塘被填平,只有隐隐潮湿的土壤暗示着这里的曾经。
院长又像当初离开时拍了拍我的肩膀,可这次她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院长“小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活着,就得往前看。”
伊龙“院长,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纪缘舟吗?”
她没有接话,我也没有打算说出来。为什么喜欢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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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车祸让我失去了仅有的亲人,也叫我隔离了这个世界的声音。
起初学习手语和唇语的过程非常痛苦,孤儿院里也不是认人都有这项和我交流的技能。
而纪缘舟她作为一个正常孩子,却可以为了让我听懂一句话不厌其烦说上十几遍,还会跟着我后面学习手语,尽管肢体语言笨拙得好笑。
朱一龙“你又不是老师和社工,为什么学这些?”
纪缘舟“因为要多交朋友啊。院长说我们能一起来到这里是一种缘分,所以我会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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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也把握不到究竟是是从哪个时候起,她陪着我这件事慢慢变成了我陪着她,因为都是两个人,起初我认为没什么分别。
可现在我懂了,这根本大相径庭……
从孤儿院回去的时候我看见她站在我房外敲门,我不知道该不该笑她的迷糊。
伊龙“即便我在里面,你敲一百遍我也听不到。”
她窘迫地拉了拉裙角。
纪缘舟对不起,我又忘了……那个,我有话要跟你说。
走廊的窗户也有夕阳的光洒落进来,我向外看了眼对她说:
伊龙“去花园吧。”
管家按照吩咐泡来了两杯茶,端给纪缘舟的时候洒出来了一些。
管家“小、小少爷,我不是故意的。”
见纪缘舟没有被烫到我也没有在意。
伊龙“没事,你下去吧。”
然后她鼓起所有勇气开口:
纪缘舟以前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明,但请你相信,我喜欢的人从来只有你。
纪缘舟而且我跟你保证,以后我会好好和你在一起,绝对不会再去想其他的东西,你能接受我吗?
我只是盯着她,过了许久。
伊龙“等你成绩出来了再说。”
她“折磨”了我这么久,让她多焦虑几天应该不算过分吧……可话刚脱口没两秒,我又后悔了。
伊龙“等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纪缘舟15岁吧,以前我也不懂这些心情。
我正想拿起杯子,一朵雪花不偏不倚地落进了里面。我们同时抬起头看天,是初雪来了。
伊龙“看在初雪的份上,取消刚才的话,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