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善终还是跟着量空空下山了。
彼时山下已是夏折秋拾，七月菱花采采木槿朝朝，四处是零落的夏叶与寸寸的草木，山下小镇一如既往地热闹朴素。
量空空没有银子留宿，所以夜晚睡在郊外长亭，沧善跟着她，一路始终无话，却没有离开她半步。
量空空牵着阿空，早晨来到街边，随手收拾好包袱里的画卷，一卷卷铺开放在阿空的背上，开始卖画。
沧善终是忍不住和她说话：“.......这都是你画的吗？”
量空空负着手站在一边随手把包袱里放着的纸笔铺到地上，随后盘膝坐下信手作画，闻言头也没抬的回她：“嗯。”
因为这个镇子很小，百姓们看客都不太懂字画，量空空便没按照以往的风格作画。她擅长描摹山水，这会儿却是着手画起了纺织人家。
底色仍是青山白水，而画中景象却是无比朴素亲民的农民小家。紫藤恒生，茅屋绿草，旁边是桑麻蚕豆地。一人纺织，一人耕耘，一人采桑，一人剥豆。屋前是被风轻轻扇动的木色竹帘，屋檐极宽，住着一窝燕子，屋旁就是青山，山下便有绿水。
量空空画画，一般是描摹七分，剩下三分依意境看出景色至深。她擅长细节描绘，因为画画时她极有耐心，一点一点什么也不少，也不觉得多。
这副绿水人家画作，在她画好后，很快便被人看上了。
量空空画好画后将画摊晒干，然后随手放在了一旁空地。她带下山的除了这些东西，就剩一副素瓷的茶具。沧善替她买了茶，她就就着喝，手肘习惯的支在盘起的膝盖上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漫不经心搁在膝头上敲。
一阵香风拂面，继而是马蹄停住在摊前，她微微抬起眼来，驻足的是辆丝帘轿子，面上玉雕浮画，帘是红纱帘，旁边缀着五锦珠。
后头帘风阵阵，里头响出一道清淡含笑的声音：“姑娘，这画怎么卖？”
沧善原本沉默的在旁边整理画卷，听见这一声抬起头来。
而量空空仍坐着没甚反应，等她喝完茶，起身。
“姑娘以为，这画应当值多少钱？”
帘内一阵轻轻笑，女子却沉默了不再开口，好像真的是在思索一般，量空空拍干净衣上的灰尘道：“这幅画不适合你。”
这幅画，她是专门为了老百姓而画，卖不卖的出去她也不在乎。而对于这坐红轿玉帘官家小姐来说，的确不合适。
但其实，量空空曾经贵为王族之女，并不喜欢这些世族淑女，所以，她只是单纯不想卖给这官家小姐罢了。
女子沉默半晌，而后挑开了旁边小窗的帘子。
眉是孤月般的眉，眼是水墨般的眼，羽黛青眉淡描浅绘，构成一幅如冰如玉的清丽面容。流云鬓青簪花，搭在窗边的白袖子细软若水，扣着帘子的手白皙如玉，女子眼眸清冽望来，盛着浅浅的笑意。
“我倒觉得很合适。”
女子乘的轿子奢艳精致，人却装扮的朴素妍丽，笑里也浅浅浮着清冽温和。
量空空淡淡道：“五十两。”
女子微讶于她忽然的妥协，但也没有深究。帘子放下后，轿子正帘掀开，稳稳下来一位着青莲裙子的丫鬟。
量空空信手的画，其实也并不便宜，只是她如今落魄，曾经名流圈里的凉君子一称号虽扬名于世，人却外传已不知所踪。
而她在那画上也未题名凉顾。
那小丫鬟没看出她的画，轿子内的女子却一眼便认出：“尔是凉君？”
量空空手指一顿，没有回答，开始收起画来。
沧善在一旁听了一愣：“空空........”
量空空道：“到时再与你解释。”她微微垂了眼帘。
沧善这时才想起，她其实从未了解过量空空。
她不知道她上山前在世间的身份，也不知道她的身世。
思及此，她未免有些怅然。
量空空看她这样，只是道：“我从来不喜欢我在山下的身份，所以我才没有和别人说。”所以她并没有排斥沧善。
而轿子仍停在摊前，帘内一阵沉默，却见那帘内女子已几步下了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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