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凯大二那年冬天接了一部戏,在东北拍。有一场戏是掉冰窟窿,导演说请替身,他毅然拒绝了。
泼水成冰的低温,道具组为防止王俊凯冻坏,特意给他贴身缠了密实的保鲜膜,这样冰水就不会触碰到皮肤。
王俊凯认为根本不必要,但如若冻病了会影响后面的拍戏进度,只能忍受着保鲜膜绷紧带来的四肢不灵便。
工作人员凿了个不大的洞,刚好容一人,他被推下去,安全索迅速下滑。
厚冰下的水世界,又黑又静又冷,他无声的在漂荡。因为要现场录音,冰上的工作人员全都屏住呼吸,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王俊凯突然有一种茫茫世界唯他踽踽独行的孤寂感。
他的皮肤感到酥麻,保鲜膜缠的太紧,阻碍血液流通,加上又遇极寒,果不其然的,他的身体出现痉挛现象。
在水里他不能开口说话,大家也未察觉他的不适,他用挣扎的表情传递他的处境,导演却将之视为他表演极佳。
一时间,他难过得不行。他想起阳光灿烂的日子,周舟在他旁边又笑又闹,那时他嫌她吵,现在却觉得以前的日子真好。可终究回不到过去,他把她弄丢在十七岁。
而此刻的周舟,跟王俊凯同龄,已经十九岁的她早就离开了美术馆。
舟舟十七岁那年跟着老师来到北京美术馆,十八岁就离开美术馆,独自在北京漂泊。
她初来北京时,以为在她面前的是崭新的未来,她认真地学画画,认真地与老师安排给她的两位室友相处。
当一切按照她的意愿顺利发展时,不幸终是发生了。
她来北京学习全程免费,她以为所有学员都是如此。后来与室友聊天才知道大家都有交学费,她是班里基础最差却学费全免的人。她对老师感激不尽,知道这是他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争取的权利。
她更加拼命地学习,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回报老师的厚恩。但她渐渐发现,班上同学都开始疏远她,起初她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一次出去玩,大家并肩齐行,言笑晏晏,独留她一人跟在后面。她跑上前,与同学攀谈,大家都没理会她,她才意识到自己被全班同学孤立了!
她停驻原地,远远地看着不属于自己的那份热闹,被巨大的孤独吞没。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惹所有人讨厌,她委屈极了,却忍住泪水。她在北京从未哭过,因为所有的泪水她都藏在心里。
后来其中一个室友告诉她,是另一个室友在班里传播她学费全免的事情,班里同学为此很失衡,纷纷独立她。而这位室友实在看不下去,才告诉舟舟,每当看到舟舟独自一人的背影,她愧疚难过得不行。
舟舟没想到自己会被身边人出卖,但她想通了,她是来提升自己不是来跟别人斤斤计较,她要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第二天她去上课,刚走进教室就看见白板上写着“周舟滚出美术班”。后来的周舟常常回想,当初的自己是怀抱怎样的勇气从白板前走过,用倔强的身躯抵挡所有人鄙夷的目光,然后故作镇定地坐在自己的画板前,泪眼模糊根本看不清画板上的画,却仰头将泪水退了回去。想想都会心疼,想给那时的自己一个拥抱。
那时的自己明明才十七岁,雨季年华却过着最黑暗最恐怖最孤独的日子。她不否认那段时光带给她的心理伤害,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对另一个人完全热情和信任。
她越来越不像周舟了。
她与全班同学僵持了两个多月,70多天里说过的话没超过十五句。陆续有同学退班,都因为她。
她那时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很纠结,她不想让老师为难,想要退学,但她又不愿放弃学画画。她想找人商量,但身边无一人可倾诉。
她给千玺打了电话,至于为什么会打给千玺,她也说不上来。大概是不能打给王俊凯,而自己跟王源关系又太好,跟千玺不咸不淡就不会那么情深深雨蒙蒙。
千玺当时在拍一个网剧,中场休息,电话里听到周舟的声音简直不敢相信,激动地脱口道:“舟舟!你在哪!”
舟舟好久好久没听到朋友的声音,忍了好久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千玺语气里的温柔和关切令她温暖不已,也让她意识到自己一个人来北京是多么错误多么狂妄的决定,和他们在一块儿欢声笑语该多好啊。
舟舟没控制住地哭了,她撑了太久,有可以信任的人就忍不住依赖。
她泣不成声,哽咽着说:“我……呜呜……我在这……没有……呜呜……一个朋友……好想你们……”
她不知道千玺有没有听清她的话,电话那头很吵,她哭得又厉害。
但她万万没想到,回应她的声音直击她的心脏,令她心颤,陷入温柔迷醉的漩涡。
她在梦里常常听到这声音,温暖而动人。每次梦到,她都会舒心地醒来,重振勇气,再去面对现实世界的枪林弹雨。
那个声音满含责怪和心疼:“你这个傻子。”
她的呼吸几乎屏住。
显然千玺把电话转交给了王俊凯,刚才听她哭泣的一直是王俊凯。
两个人都没说话,他没有急切地问她在哪,她也没再诉苦。
两人之间静默得只有电话的电流声。
她想起苏东坡的那句诗“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她突然懂了美丽诗句背后的忧伤。
她现在,和苏东坡是一样的心情啊。
王俊凯想必也是吧。
“回家吧,我来接你。”王俊凯打破沉默,声音好听得不行。
舟舟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不管她在外怎样,在王俊凯那里,总有地方安放她。
她正要回答他,这时之前告诉她事情原委的室友推门进来,着急地通知她:“不好了周舟,大家联名要求减免学费,否则退学。”
舟舟大惊,恨自己给老师惹出这么大麻烦,她急着回班解决问题,只好给王俊凯说了句我再打给你,便挂了电话。
她将手机还给室友,没错,她借用室友的手机联系千玺,她的初衷只是倾诉,没想过再有来往。
她跟室友来到班里,看见同学们都在收拾画板准备打道回府。
舟舟连忙阻止大家:“你们别这样,老师会难过的!”
“周舟,你比我们这的人都差,老师免你学费时有没有想过我们会难过!如果你画工卓绝,我们无话可说,但你全身上下毫无特色,我们不服!”一个高个子男声说。
舟舟被“毫无特色”四个字打击到,对啊,比普通还普通的她,凭什么以为能够从全民追捧的偶像王俊凯那里求得一处安稳。她立即嘲笑起几分钟前的自己。
“我很真心地对待你们每一个人,希望能和你们成为朋友。但事到如今,事与愿违,我也无话可说。我决定,退出美术班。”舟舟说完转身就出了教室,她回到宿舍,找到行李箱就动身离开。
踏出美术馆大门的时候,她没有回头看一眼。在这里充斥着恐怖的回忆,让她认识到人性里的恶,她宁愿没来过。唯一一丝难过也是因为她终究辜负了老师的期望,她怕给老师添麻烦,所以不辞而别。
她面对北京这座城池的车水马龙,不知站了多久,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带着宿命来世间走一遭。王俊凯注定此生受万千宠爱,薛文艺注定卓越斐然,而她,注定是天煞孤星。
能让一个十七岁女生想到宿命这个词,该是对人生抱着怎样的悲凉。
她该往哪去呢?一排排汽车的尾灯在她的泪光里闪着红色光圈。
她该去找谁呢?慢慢驶过的公车车身上是他们仨的广告,王俊凯笑得真好看,她也不禁对着他笑了笑。
她做了个深呼吸,粗鲁地抹干眼泪,拖着行李箱,带着一身疲倦走远,渐渐消失在人海里,消失在北京的天幕下。
王俊凯躺在病床上,睡得昏昏沉沉。幸好工作人员解救及时,他才没在冰窟窿里丢了性命。
他在梦里又听到舟舟的哭声。自从半年前接听了舟舟的电话,他就总做噩梦。车祸、洪水、地震、雪崩……他能想到的所有天灾人祸,舟舟都会在他的梦里经历一遍。
千玺笑他痛失挚爱、杞人忧天,王源在旁边说“可是我也常做这样的梦啊”,他说的时候眼睛有点红,“舟舟为什么是给你打电话不是给我,你干嘛把手机给王俊凯不给我,是我的话准能挖出她更多消息”。
“但舟舟最想听到的不是王俊凯的声音吗?”千玺这么说,王源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倒在王俊凯的病床上,睁着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天,舟舟匆匆挂了电话,说会再打来。王俊凯守着电话,等到暮色四合,电话也再没响起。
他这才决定打过去,他本可早些打过去,但不知为何,没有舟舟的允可,他不太敢打。
他本能里怕再把舟舟得罪了,然后她就去到比北京还远的地方。
接听电话的人不是舟舟,他不免失落。对方跟他聊了几句就听出他是王俊凯,陷入崩溃般的激动中,完全忽略他提出的要与周舟通话的要求。
后来终于打探到舟舟从美术馆退学,现在不知去向。
他差点气疯,既心疼舟舟所受的苦难,又痛恨她的出尔反尔。
他后来花了很大的人力也没找到舟舟。他有时候想,周舟,她是不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在某个不知名的破旧街道,她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蜷缩在一个角落,在饥寒交迫中慢慢失去意识……
千玺打断各自的思绪:“外面下雪了。”
王俊凯和王源都看向窗外,雪纷纷扬扬地飘着。
王源说:“我要真有座魔法城堡就好了。”
其实王俊凯也这么想的。
还是老师找到了舟舟。他一得知舟舟离开的消息,就冲出美术馆,一路询问,才追上舟舟。
他永远不会忘记,舟舟走在北京暮色里的背影,孤独而执拗。
他问舟舟是否回重庆,舟舟摇头,说不服气。这是他意料中的答案。
他帮舟舟找了房子,一间平房,没有独立卫生间。他的能力只能如此,他怕女孩子住不惯,但舟舟却表示满意,说能有一个落脚之处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他又给舟舟推荐了一份工作,在一个他相熟的漫画公司做线稿助理。舟舟笑着说,没想到还没满18岁就能自己赚钱了,真不错。
他看着舟舟的笑就觉得难过。他把她带来北京,却没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学习环境,要让她过早地走入职场和社会。
他揉了揉舟舟的头发,温和地说:“孩子,你现在所经受的苦难,总有一天,会有人弥补给你。”
“真的吗?”舟舟苦笑了一下,“未来的事没人说得准,说不定没现在好。”
“傻孩子,”老师瞪了舟舟一眼,“小小年纪胡思乱想。老师啊敢断定,你的福气,在后头。”
【这个日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