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去上课了。”贺晟抽了张纸胡乱擦了擦嘴,拽起地上的书包往肩上一甩,朝楼上喊着。
“诶,你先等等。”
一头金发的女人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资料袋,贺晟循声望去。余婧捕捉到他的目光,弯下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裙摆。“今天该去湘江路了。”
“湘江路?”贺晟看着余婧手里的资料袋,眉头轻轻一蹙。“上个星期不是刚去过一次吗,我不太想…”
“哎呀,才去了一次,哪会有什么效果啊。”余婧把袋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而后走向厨房,抬手从厨柜里拿出装咖啡豆的罐子,一边往咖啡机里倒一边说:“我跟你讲,机构的博士可是M国著名心理学教授的关门弟子,特别厉害!你相信妈,去博士那里好好接受治疗,不过多久你就能变回正常人!”余婧按下咖啡机的启动键,走到儿子身前像欣赏艺术品一样上下打量着,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她看贺晟一脸的不情愿,伸手想拍拍儿子的肩膀:“哎呀,又不是小孩子,还耍脾气呢。”
贺晟把书包放到置物架上,将左臂不自然的背到身后,侧身躲过了余婧的手,“妈,那些人都是骗你的,我一直都是正常人…”
“正常人?”余婧顿时有些不耐烦,贺晟不让她碰的举动让她觉得很没面子,毕竟双方没怎么接触过,余婧看来倒像是在刻意避嫌。她装作没发生过似的转身走向厨房,从咖啡机的卡槽里取出咖啡杯。厨房里顿时香气四溢。余婧优雅地吹了吹,托着杯子慢慢走了出来。她抬头瞄了一眼贺晟,见他还在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莞尔一笑:
“你爸爸那个德行,谁知道会不会遗传,更何况你之前不是跟你哥说过吗,你是同性恋,没错吧?”
空气沉默了许久,直到余婧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完,她也没有等到一句答复。余婧满意地站起身,从茶几上拿起资料袋,头也不转地对贺晟说:“妈希望你好,你这样,毕竟会败坏咱家的名声。”
“你不想像你爸一样吧,小晟。”说完,余婧抬头注视着儿子的眼睛,想看看他的反应。
贺晟仍是什么也没说,一双偏灰色的眸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余婧的发际线上,看得余婧心底发毛。余婧躲过他的眼神,绕过他走到门前,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对着贺晟发话:“约的时间要到了,还不走?”
“我不会去的。”贺晟看着余婧的手腕像加了慢镜头一样慢慢往下压,好像是在等他做妥协。大概贺晟身边的人都是这样,明明知道是不可改变的事,明明知道再强迫下去会把自己伤的体无完肤却依然不愿意放手。贺晟突然觉得头痛不已,面前比他矮半个头的女人轮廓模糊得毫不真实。
余婧开门的手顿了顿,合金门因摩擦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她猛地转过头,抬手扇了贺晟一巴掌,不带丝毫犹豫。
“啪!”
一阵风掠起贺晟耳边的碎发,紧接着就是火烧一般的刺痛。他垂眸,却对上余婧失望透顶的目光和半举着的手,手心肉眼可见的通红一片。
“你够了没有!十七年了,你能不能听点话!”
被余婧甩开的门被外面的风狠狠地砸了回来,嘭的一声巨响将外面的嘈杂隔开,客厅里又重归寂静。
贺晟的脸偏在一边,空洞的眼睛对着地面。擦得锃亮的瓷砖反射着窗外初早的阳光,亮的扎眼。母子俩各有心事,但对方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下心中芥蒂。明明只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却日积月累生生变成了一堵难以攻破的墙。
最终还是贺晟退了一步,似乎成了一种墨守成规的习惯。
贺晟一声不吭的跟在母亲身后坐进了副驾驶,余婧怀里揣着厚厚的一沓资料。这些资料都是上次去的时候那位自称“心理学研究博士”的男人给他们的,上面满是他给贺晟做的病情分析。余婧很相信这位男人,因为每一次看到那所机构大厅走廊上悬挂的一例又一例成功案件,她总是透露出一种崇拜而期待的神情。
“我跟您说过的,余女士,”那个男人看余婧目光始终不离荣誉墙,自信的笑着说,“我们这里的老师都是M国著名大学心理学毕业的,绝对专业,您就算不相信我,也得相信这学历不是。”
“是是是,我都知道。博士,我绝对相信您有能力治疗小晟。”余婧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只是…这治愈的成功率,大概是多少?”
男人以为余婧不想交钱,立马装腔作势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余女士,同性恋的发病率很低,治疗的过程也颇为复杂…但是我您还不放心吗?”
贺晟听到这心理一阵嗤笑,同性恋怎可能会有发病率,本来就不是病。他想跟余婧说这个所谓博士说的话字字虚假,但还没等自己开口,男人就一把把自己拽到了身边。
“我知道,姚女士,您不用担心,您的孩子这么年轻,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治疗他的。”说着,男人从前台拿来了一份合同,递给了余婧:这是治疗期间的费用和须知,您看过后就去收费处交钱吧。一共是三万九千五,没问题吧?”
余婧将信将疑接过男人手里的合同,听到这天大数字只是沉吟了片刻。她潦草翻阅了一下合同,看到最后一条说“家属在治疗期间不得探视”时,疑惑的问:
“为什么治疗期间我不能看孩子?”
“因为我们采取全日制的治疗方式,如果家属探视可能会影响效果,如果治疗失败,我们概不负责。”男人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好好好,我全力配合,博士,请您务必要治好小晟。”余婧想也没想答道。
腕表上的指针指向上午十二点,男人垂眼瞟了一眼,明显是有些不耐烦,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便让前台的招待员将余婧送走了。男人看着余婧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贺晟,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奸笑,拽着他就往后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