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4
周以棠一听说老婆又打孩子,就忙赶了过来,低头一看周翡那皮开肉绽的后背和肿起来的小脸,心疼得眼泪差点下来。可是这丫头本已经野性难驯,不好管教,倘若自己当面护着,以后她怕是更得有恃无恐。周以棠只好隐晦地看了李瑾容一眼,走上前将母女两人隔开,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周翡是头倔驴,脾气上来,哪怕让她娘抽成个陀螺,也照样敢顶嘴甩脸色,她闻言也不吭声,冷着脸一低头。李瑾容在旁边冷笑道我看这小畜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周以棠摆摆手,低下头问周翡道:“我听说你头天念书就和孙先生起了冲突,因为什么?他讲了什么?周翡神色漠然地跪着,一言不发周以棠叹了口气,柔声道:“给爹说说好不好?周翡有点吃软不吃硬,听了这句,她油盐不进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波动,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回道:“女四书李瑾容一愣周以棠摆摆手,说道:“哦,女四书一他跟你说的是女四书里的哪本?周翡没好气道:“《女诫》周以棠又看了李瑾容一眼,李瑾容没料到自己找来的是这么个不靠谱的先生,一时有些无话可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女诫》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大家闺秀大抵都念过,可周翡不是么大家闺秀。蜀山四十八寨占山扯旗,做的是打打杀杀“没本”的买卖—乃北都“御赐亲封”的大土匪。到土匪窝里给小土匪讲《女诫》?这位孙先生也是颇有想法来,跟爹说说。”周以棠对周翡说道,又转头咳嗽了两声,“你先起来。”
李瑾容对他没脾气,低声劝道:“去屋里吧,你病没好,别吹“你先起来了风周以棠捉住她的手,轻轻握了一下,李瑾容会意,略有些勉强地点了下头道:“那行吧,你们父女聊,我去瞧瞧那孙先生周翡吃力地站起来,额角疼出一层冷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瞪了李瑾容一眼,半死不活道:“大当家慢走李瑾容态度才软和了些,那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竟敢接着挑衅她当即柳眉一竖,又要发作。周以棠生怕她们俩掐起来没完,连忙咳出了一段“长篇大论”,李瑾容的火气硬生生地被他逼了回去,目光如刀地在周翡身上刮了一遍,冷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眼不见为净地大步转身走了等李大当家走了,周以棠才柔声问女儿:“疼不疼?”周翡被这句话勾起了天大的委屈,偏偏还要嘴硬,抬手擦了一把脸,硬邦邦地说道:“反正没死呢什么狗尿脾气,跟你娘一模一样。”周以棠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后脑勺,忽地又说道,“二十年前,北都奸相曹仲昆谋逆篡位,当年文武官员十二人拼死护着幼主离宫南下,以天堑为界,建了如今的南朝后昭,自此南北二朝兵祸连年,苛政如虎周以棠这个毛病恐怕改不了了,聊天侃大山也得来个“起兴也就是讲正题之前要先东拉西扯一段,这会儿听他莫名其妙地讲起了古,周翡也没有出言打断,十分习以为常地木着脸听各地不平者纷纷揭竿而起,可惜都不敌北都伪朝鹰犬,这些人里有的死了,有的避入蜀山,投奔了你外公,于是伪帝曹贼挥师入蜀,自此将我四十八寨打成‘匪类’。你外公乃当世英豪,听了那曹贼山雨欲来所谓的‘圣旨’,大笑一通后命人竖起四十八寨的大旗,自封‘占山王’,干脆坐实了‘土匪’二字。”周以棠话音一顿,转身看着周翡淡淡地说道跟你说这些陈年旧事,是为了告诉你,哪怕头顶着一个匪你身上流的也是英雄的血,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草寇强梁之流,不要堕了先人的一世英名他常年多病,说话未免中气不足,总是轻轻的,严厉不起来,可是在周翡听来,最后这几句远比李瑾容那几鞭重得多周以棠歇了口气,又问道:“先生讲了些什么?这位孙老先生是个迂腐书生,因嘴欠获罪—他痛骂曹氏伪帝的文章据说能集结成册,于是被伪朝缉捕追杀,幸而早年与几个江湖人有些渊源,被人一路护送到了四十八寨,李瑾容见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便想着留他在寨中当个教书先生,不求出状元,只要让年轻弟子们识几个字,将来出门大白话的信能写明白就够了周翡从小是周以棠亲自开蒙的,虽有“名师”,但自己读书不大走心。去年冬天,周以棠着了点凉,一直病到了开春,也没什么精神管她,李瑾容怕她出去惹是生非,便押着她去老先生那儿听讲,谁知还听出娄子来了周翡低着头,半天,才老大不情愿地说道:“我就听他说到‘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什么的,就走了周以棠点头道:“哦,你也没听几句一我问你,此‘常道’说的是哪三者?周翡嘟囔道:“那谁他娘的知道?”出言不逊。”周以棠瞪了她一眼,随后又道,“明其卑弱、明其习劳、明当主继祭祀也,女子常道乃此三者。周翡没料到他还知道这些谬论,便皱眉道:“当今天下,豺狼当道,非苍鹰猛虎之辈,必受尽磋磨,生死不由己,卑弱个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