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落半年前被掳去魔界时,那一身宗门白色弟子服,今日他穿回来了。
整齐熨帖地裹在少年单薄的身子上,三尺佩剑亦不敢忘,紧紧握在手中。
他是回来见师父的……师父他啊,最是喜洁净,故怎可粗发乱服呢?
只是少年,在距昆元门只剩这三里地的地界,竟又遇了变故。
——明明逃离魔宫时一切顺利如斯,于此处群山连绵间,他竟遇上了魔宗之人。
准确来说,是被追上了。
十数名戴了面具遮掩了容貌的魔修,为首的是个身段窈窕、妩媚多姿的女修,面具下的红唇艳丽如血,她声线冰冷而压抑:
我等奉宗主命,来取背叛宗主之人元魂。
修炼之人,肉身消亡,尚可转生,毁灭元魂,却是永世不得超生了。
……契夜这是,果然要他的命么?
简落握剑的手在女修话音刚落的一瞬,僵硬。
——昨夜他以为那是契夜流的一滴泪,如今看来,果真只是他的幻觉……
于是一场几乎无声无息的搏杀,在山脚下进行了。
十六岁的小修士纵然天姿卓绝,也不过是金丹期,对上皆几百岁的十数名高阶魔修,胜算渺茫;那为首的女魔修甚至修为已近化神期……
这是场毋庸置疑的单方面碾压击杀。
少年终于在九死一生间,启动了从契夜那儿偷回来的,原本师父给少年的传送法器,消失在十数名魔修面前。
下一瞬,少年跌倒在他与师父住了八年的峰头上。
碧空如洗,峰头灵气氤氲,翠竹青木,美丽而熟悉得一如往昔。
少年已浑身分不清是血还是汗,趴在地上,哆嗦着正汨汨流着鲜血的手,握紧了手中的剑。
在传送法器启动成功前,他究竟受了多少伤,又经了多少魔气侵蚀,他记不清了。
眼前模糊朦胧一片,泛着淡淡血红颜色。
这血红,大约是他额头上流下来的血,濡湿了视线。
好痛啊……
真的,好痛啊……
师父为什么,永远不来救他呢?
少年努力撑着身子,想从地上站起来。
这一刹那,有个三分耳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前方是座凉亭,临池而建,简落眼前太过模糊,他什么都看不见,却辨别得出,这是师父的好友,同禹道君的声音。
“……你可真够无情的,放你那小徒弟孤身被契夜囚着,还真不见你救他一次……”
“大道将成,为破最后情关,有何不能舍弃?”
是凌长风淡淡的声音。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议论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或是阿猫阿狗。
简落霎时浑身冰凉,如同血液亦尽数凝固了。无形的冰碴子冻得他浑身上下的痛楚愈来愈清晰,他的脑袋在这一刻,却是十六年来最最难得的清醒:
——为破最后情关,有何不能舍弃?
……师父是要用他,来破那最后的情关?
原来八年师徒情分、他对他的满心孺慕,乃至于,他这个活生生的人,皆是“有何不可舍弃”的那一部分啊……
师父……
原来终究,永不会来救他。
少年终于松了手中握了一路的染血佩剑,泪如雨下,浑身颤抖痉挛,陷入彻底昏迷。
如同死了一般。
他脸庞下的草地,悄悄地为鲜血染红。
艳红一片的血,白衣纤瘦少年倒在其间。
昆元门漫长的冬季快要过完了,来年,春风吹又生,又是个草长莺飞的动人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