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顾家的饭菜很丰盛，因为李宁玉刚犯了哮喘不适宜吃过于油腻的食物，厨房特意做了许多清淡的小菜。味道很好，连一向少食的李宁玉都多吃了不少，顾晓梦看了开心极了，不停地给她加菜，不一会儿碗里便摞得像个小山了。

　　就在她第十八次说出“玉姐你尝尝这个”的时候，李宁玉实在受不了了，低声拒绝：“晓梦，太多了，我吃不下了。”

　　顾晓梦这才悻悻然收回了手，抓着筷子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玉姐，你太瘦了，得多吃点补一补啊。”顾晓梦凑到李宁玉跟前笑嘻嘻地说道。她说得也不是假话，李宁玉从小就瘦的像个纸片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人是铁饭是钢，玉姐身子骨太弱了，一定要好好调养。这第一步，自然是从吃的入手了。

　　一旁的顾民章看着女儿对李宁玉这么好，一边欣慰一边有觉吃味，他这女儿可从来没对她的老父亲这么好过啊。

　　“宁玉啊，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顾伯伯，多亏了您和晓梦，否则这哮喘犯起来实在受不了。”李宁玉听到顾民章问话放下了筷子，礼貌地回答。

　　“以后可要多多注意啊。”顾民章点点头，又接着说：“你昏迷的时候可把晓梦给吓坏了，这些菜都是她特意叫厨房给你做的，都是对肺和气管有好处的东西。”

　　“哦？晓梦这么小还懂医学？”李宁玉扬眉，饶有兴致地看向顾晓梦。后者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这些都是她上一世为了给玉姐调养身体特意查的，只不过还没用上，玉姐就牺牲了……

　　想到这，顾晓梦的眼里又染上了几分悲伤的神色，不过被她很好地掩盖了。可聪慧如李宁玉，天赋过人的她一下便发觉了顾晓梦的不对劲，刚想开口询问，就见顾晓梦“嘿嘿”笑着回答：

　　“我在书上看到的，医学什么的我可不懂。”仿佛刚才的悲伤都是假象，李宁玉拧眉若有所思。

　　认识这两天，顾晓梦经常做出不符合这个年龄段小孩子应该做的事，甚至露出的眼神也很奇怪。时而悲伤时而凶狠，那双眸子似乎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副身体里，倒像是有另一个灵魂住进了这幼小的身体。

　　李宁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怎么会有这种不科学的想法呢？一定是闹了一场病神经有些衰弱，小李天才不停安慰着自己。

　　看着李宁玉皱着眉盯着自己一眼不发，顾晓梦有些发怵，难道玉姐看出了什么？她试图从李宁玉的眼睛里寻找答案，可是她的眸子漆黑如墨，深不见底，让顾晓梦完全摸不透她的思想。

　　“玉……玉姐？”顾晓梦试探性地叫道。

　　“嗯？”李宁玉回过神，“怎么了晓梦？”和往日无异，疏离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亲昵。小孩子最容易产生真挚的感情，李宁玉从小便没有什么亲近的人，除了自己的哥哥李铭诚，顾晓梦是她第一个愿意亲近的人。

　　她很特别。

　　“没事，我们接着吃吧。”顾晓梦摇摇头，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玉姐再怎样聪明也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平日里也接触不到其他小孩子，应该发现不了自己和其他孩子的区别吧。

　　不能说顾晓梦装小孩的演技不好，只是她脱离这个年纪已经太久了。这副五岁女孩的身体里装了一个八十岁的灵魂，长大后的记忆和习惯太过深刻，无论顾晓梦怎么努力回忆模仿自己的幼儿时代也难免流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

　　各怀心事地吃完了整顿饭后，李宁玉拒绝了顾晓梦一起看书的邀请独自回到房间。蜷着腿靠坐在床上，李宁玉一边伸出一只小手揉着眉心，一边回忆着这两天发生的种种。

　　顾晓梦的表现太过成熟，像个小大人一般。自己虽然没有过多接触过像她这般大的孩子，但也知道这么大的小孩子不应该懂得那么多。今日在学堂她说得那句“我顾家一定让你们在杭州城活不下去”，完全不像个五岁孩子说出的话。

　　可……顾晓梦确确实实就是个五岁的孩子啊，她的手脚都那么小，五官都那么稚嫩，甚至身上还泛着淡淡的奶香味。这种富豪掌珠，若是说因为家庭环境原因早熟并不具备说服力。她的生活应当是极为幸福愉悦的。

李宁玉想不明白，心里像长了草一样烦躁，嗓子眼又隐隐有了不适感。强压下想要冲到顾晓梦房间问清楚的冲动，李宁玉强迫自己躺在床上睡觉。

　　或许……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不仅是李宁玉一个人烦躁，隔壁房间的顾晓梦也陷入了焦灼。她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步，脑子里回想着这两天自己的表现。越想越觉得崩溃，自己当时看李宁玉被欺负太过着急，根本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五岁的奶娃娃。

　　本来她还可以安慰自己玉姐可能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刚才她试探性地问李宁玉能不能陪自己一起看书却被拒绝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又乱了，对于其他人顾晓梦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编出一个毫无破绽的谎言，可对于李宁玉，自己怎么舍得骗她？

　　可是……如果自己真的告诉了她一切，她能相信吗？自己对于李宁玉，认识了才两天而已，再怎么特别，李宁玉也不会无条件地相信自己。

　　不，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顾晓梦站在镜子前看着小小的自己紧紧地攥拳。

　　从那天开始，顾晓梦更加努力地学习怎样扮演成一个小孩，每天晚上她还会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小孩的神态。渐渐地有了成效，她已经能够很好地隐藏自己的真实年龄，学会了用懵懂无知的大眼睛掩盖自己的内心。

　　她和李宁玉整日里形影不离，活像个“连体婴”，关系好的让顾民章都忍不住羡慕。李宁玉还是带着顾晓梦一起去学堂，放学后便和顾晓梦一起在书房学习，顺便辅导顾晓梦学数学。虽然这些题对于顾晓梦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但是她很享受李宁玉给自己讲题时认真的表情和身上散发出冷香。

　　李宁玉的数学天赋和照相机般的记忆力显露无遗，天才般的大脑令所有人惊叹。顾民章做主让她连续跳了几级，买了许多数学家的著作供李宁玉钻研。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三年，李宁玉身上的冰冷被顾晓梦融化了不少。她不再像上一世那样孤独的只能在暗夜中舔舐伤口，而是有了一个热烈阳光的小太阳陪伴，照亮了她心底的那一片阴影。

　　李铭诚每周末都会来顾家做客，原本李父也会和他一起来。可最近他却总是很忙，李宁玉已经几个月没见过父亲了。而李铭诚上次来说自己要去上大学，以后不能经常来看李宁玉了。

　　虽然她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伤感，可顾晓梦能感觉到李宁玉明显的情绪变化。她不开心的时候眼尾会微微向下，顾晓梦好不容易帮她找回的光彩又变得有些暗淡。

　　算算时间，李铭诚确实要离开李家了。顾晓梦上一世对李宁玉的家世了解的不多，只知道李铭诚被李父剥夺了姓名赶出了李家，最后成为了中统间谍青灯。从那以后李宁玉就变得更加冷漠不尽人意了。

　　至于李父后来如何，李宁玉没有告诉过自己，不过应该也是去世了。她没有办法改变这段自己并不了解的历史，但至少她能够一直陪着玉姐度过，尽可能地减轻她的痛苦。

　　“玉姐，你没事吧？”顾晓梦小心翼翼地凑到正埋头做题的李宁玉身边问道。低头看了看李宁玉摊开的试卷，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解题过程，一旁的验算纸干干净净，连一个笔画都没有。李宁玉几乎不用验算纸，她的心算能力极强，验算纸只是个摆设。

　　“没有。”李宁玉头也不抬地回答，认真地解题，她在专注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只不过那人是顾晓梦，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下去了。

　　“你哥哥他……”顾晓梦抿着唇顶着李宁玉头顶的发旋瞧了半晌，犹犹豫豫地开口。

　　“他走了。”李宁玉握笔的手一顿，一圈墨迹晕染开来，她抬起头眼眶微红，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三个字。

　　“玉姐你，你别哭啊。”顾晓梦看李宁玉好像要哭，登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安抚道。

　　李宁玉伸出手捞过顾晓梦，一把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颈窝闷闷地说：“他被父亲剥夺了名字，他现在不姓李了。哥哥说，他现在叫沈登峰。”

　　沈登峰……这是李铭诚的第一个化名。

　　“玉姐，哥哥他不会有事的，也许他离开李家会有更好的生活。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顾晓梦轻拍着李宁玉的后背安慰着，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李宁玉以后是共产党，而李铭诚是中统的特工，他们两个也不是同一阵营。

　　“嗯。”李宁玉窝在顾晓梦怀里点了点头，“晓梦，谢谢你。”还好她一直在自己身边。

　　“玉姐和我还说什么谢谢呢？”

　　“宁玉，我有件事要告诉你。”顾民章突然走进了书房，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孩子神色凝重。

　　“顾伯伯，怎么了？”李宁玉红着脸从顾晓梦怀里钻了出来。

　　顾民章盯着李宁玉的小脸，露出心疼的神色，犹豫了一阵还是狠下心来开口道：“你父亲他……去世了……”

　　什么？！顾晓梦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担忧地转头看向李宁玉。

　　李宁玉愣在了原地，废了好大劲消化了顾民章的话后，五脏六腑像被雷劈了一般抽痛。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开口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窒息感席卷了全身，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