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我是家宴上永远空着的那个座位;我是电话两头的羁绊与聆听;我是父亲孤独时桌旁的那个酒瓶;我是奶奶的一声声呼唤;我是孩子那颗日思夜想的心。
我是一个兵。
夏日里,太阳将它热烈,激越的感情洒向地面,风也惹了它的余怒,携着热气穿尽山河,荡遍人间。
豆大的汗珠洒下,毒虫扑棱棱地飞到脸上,我们一动不动,目光定死在不远处的山沟沟里面。一条河蜿蜒横过,隔出两国陈兵。
这里是边境。
有人说边境就是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用自己的血肉铸成边防的长城,旗帜插下的那一刻,边境就是我们这些兵。
对于我们而言,这里就是我们的家,风霜雨雪,山头头与界碑,就是我们一眼望到头的人生。与我们为伴的就只有大漠里永远挺立的胡杨,苔原里盘旋俯瞰的雄鹰。
“没事,小场面而已,这些畜牲老想占便宜,天天做梦。”排长笑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显然是看出来我有点紧张。
他们没有动,这些畜牲拿着棍棒和盾牌,冷冷地看着我们。
“敌人摸过来了。”排长找到我。
这是一场我们意外的战斗,平日里,他们只敢骚扰,想办法偷占地方,今天他们突然发难,黑压压的漫山遍野,像是贪婪的狼群。
我眼里的蓝天白云突然旋转起来,我听见风吹过,打着诡异的唿哨,我想起以前的光阴。
我在发抖。
“新兵蛋子还是不行。”排长摇摇头。
“这里是中国领土,请你们立即离开,立即离开!”排长的声音不大,但荡遍山谷河流间。他张开双臂,以赤手空拳对上了密密麻麻,全副武装的敌军。
当他们手持棍棒,把排长围起来的时候,我才真的明白,战斗已经开始了。
支援来的时候排长已经成了血人了,他那张浓眉大眼的方脸淌尽了血,紧拧的眉头述说着阵阵苦痛。我们排里有两个同志牺牲了,一个为了救排长,最先冲到了旗帜旁,一个拖着几个敌人一起摔在了山崖间,尸骨无存。
我很幸运,只是断了一条腿而已。每到阴雨天,湿气重的时候,我就会感觉一切又都回来了,排长还是那么爱笑,宿舍的兄弟也还在等着成亲。他们的形象拽着我,不让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疼击溃我的神智。
我又想到排长上担架的时候的那一句话:“有我在,他们过不来。”
紧接着他又问:“小郑呢?”
“到!”我泪流满面,我年龄最小,大家让我在外围战斗,撑到了支援。
他点点头,休息了一会,指着我说:
“边线保住了,年龄最小的也活下来了,我们尽力了。”
我失声痛哭。
火车里,一位神情庄严的军人默默地靠窗口坐着,背挺的笔直。他,约莫四十岁,粗硬的头发上,攒聚着几许白霜,黑峻峻的脸庞上,两道粗眉就那么架在宽额头中间。
“您是军人吗?”一个年轻人向他走了过来。
“是啊,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并没有看男孩,仍旧把目光放在窗外斑斓的大地上。
“我下个月就要去当兵了,大学生参军有政策的。”男孩的声音努力保持平稳。
他猛地转过头,男孩不敢看他,他看上去是那么稚嫩,让他想到温室里的花朵。
“妈妈,我将变成一只萤火虫。”他自言自语。
“您说什么?”
“没事,你让我想到一个人,当别人管我叫英雄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他。”军人看着男孩,一如排长看着紧张的自己。“你长的和他真的很像。”
车停了,不待男孩继续,他便直挺挺地离开了。
今夜,星辰抢了月亮的光,他睡意全无,决定再给排长写封信。
这是他的习惯,自从养成这个习惯以后,他的失眠症就好多了。
“请问排长,什么是英雄呢,我活了下来,却有人管我叫英雄,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后来我升了副营,却再也不见我们这些好兄弟的身影,如今我也是孬熊了,不能再帮排长守旗啦,不过我本来就是孬熊,那时候没有抢在排长前面冲上去……”
一种强烈的焦糊味道,把他唤回人间,外面火光连天,恍惚间犹如地狱。
“又打仗了?”
他猛地踹开门,人群拥挤,走廊尽头,孩子在角落哭泣。
他义无反顾的冲入火光之中,一切都在变形扭曲,他却把那孩子越抱越紧。
第二天大家翻出了他的袖章,上面刻着烧焦的六个字:
“若有战,召必回。”
这本书都是发自己之前写过的短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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