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方小城的夏天总是闷热的,裹着湿润气息的海风吹不到这里。霞云褪去之后热也渐渐散去,只剩下闷,于是烧烤摊的冰镇啤酒成了首选。
我第一次见沈舒喝酒是高考后填完志愿的饭局,也是这个闷热的季节。
她化了精致的妆,染过的棕色头发在余晖中微微透着光,在烟熏火燎又充斥着酒气的烧烤摊里显得不搭配。
我问她以前是不是很少喝酒,她说还好其实她还挺能喝的,只是平时不常碰这些东西。
我调笑道等会她喝多了说胡话我就全都录下来,她听了便抬手要打我,手举到半空却又放下来,笑着威胁我说她要是喝多了就赖在我身上,我走到哪都要拖着她这个醉鬼。
2.
我和沈舒认识三年了。
第一次见是刚开学。推开班级门进去的时候她在用纸巾细细的擦桌子,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太阳透过窗子,晃的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一片被阳光浮起来的细微尘埃里我只清楚地记得她抬眼看向我,褐色的眸里带上几分笑意。
我没来由的想起我家楼下那只三花猫,喂了好几次还是认生,只要我靠近它便一下跳到墙头,看着我喵喵的叫,尾音在空气里荡的细细长长。
莫名其妙。
傍晚回家的时候我买了根火腿肠,走到楼下看到那只三花猫站在一个废轮胎旁,尾巴翘的老高。我掰下一半火腿肠扔给它。破天荒的,它没跳上墙冲我喵喵叫,站在原地与我相视无言。终于在我后脚跟开始发酸的时候,它低下头闻了闻面前的火腿肠,然后优雅的动嘴。
我心情大好,剩下半截火腿肠也扔给了它。
晚上我擦着半干的头发走进屋子,打开微信便弹出一条好友申请「对方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简介是女生,头像是只抱着牛奶罐的小熊。我点了同意。
那边很快发来消息:「你好呀」
我放下毛巾回了句你好。
很快对话框又亮了起来。她说她叫沈舒,是我的同学。
我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自报姓名后便摁灭了手机。
躺在床上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几声猫叫,我翻了个身,脑子里不自主的想起了那个女孩背着阳光眉眼含笑的样子。
像刚开封的梅子酒,打开的一瞬空气都变得清甜。
第二天我才知道她就是沈舒。也算是特别的相识,在一众的陌生面孔中我总能最快认出她。
沈舒坐在我斜前面,偏头跟我讲话的时候我能清楚的看到她眼尾挂了片极小的纸屑,随着她讲话一抖一抖,于是我抬手碰了一下。
她讲话的声音戛然而止,顿了一下问我怎么了。
那里有个东西。我举着手指给她看。
她掸掉那篇纸屑,指尖对碰,触感又温又软。我想着上手捏捏,抬起头看见她笑的露出一排小白牙,像水乡刚蒸熟的糯米,湿漉漉软乎乎的冒着热气。
很好看。
3.
出了学校向西走十分钟是我家,再走十分钟是沈舒家。
一起回家的时候我很喜欢牵她的手指,捏着她的小拇指搓圆揉扁,她就会扣过手包住我的手,还要跟上一句你幼不幼稚。
学校对面新开了一家奶茶店,淡粉色的墙上挂着白的粉的气球好不温馨。我拉着沈舒从人群中挤进去,挤出来的时候每人手上都多了杯珍珠奶茶。
“放假有时间吗?”她问的突然。
我刚吸了一口奶茶,嘴里嚼着珍珠,含糊不清的问她怎么了。
估计是没听清,她睁大眼睛问我刚说了什么。
样子呆呆的。我看着好笑,便起了坏心思逗她:“怎么,要约我出去吗?”
她笑嘻嘻的怼回来,“不知道您给不给这个机会呀?”说完挤眉弄眼地冲我wink。
我失笑,干咳几下问她到底什么事。
“是去露营啦,班长我们几个策划好了,就去附近的山。你可以去吗?”
末了,又加了一句,“不会很远的。”
北方多山,一座接一座,也多疯人,一个又一个。我实在想不明白全是松树蘑菇的山有什么好观光的,但我看着沈舒眼睛抽筋一样的wink,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走到楼下的时候那只猫站在墙头冲我叫了一声,可是我今天没买火腿肠,只好与它对视一眼以致歉意,然后转身上楼。
真正去露营那天还是没能在松柏树成片的山上过夜,只找了块宽敞草地搭起了帐篷。
零食都大包小包的堆在一起,一群人披着棉服围在一起。我抱着包薯片听那几个男生从学校谈到喝酒再扯到谈恋爱,忽然胳膊被人碰了一下。
我转过头,耳朵突然被热气糊住,接着便传来沈舒的声音:“快,抬头看星星!”
她声音里都是雀跃。我依言抬头,满天的星闯进我的眼睛。和我在城市里方寸天空看到的闪着微光的星星不一样,密密麻麻的铺满整个夜空,晃的人眼花缭乱却又不舍得移开眼。
其他人显然也发现了,大叫起来:“快看今天的星星好美!”
我听见沈舒轻轻笑了一声,随即淹没在别人的呼喊声中。她凑过来和我咬耳朵:“我们比他们先发现。”
是啊,我们比他们先发现。漫天的清冽琉光和无际的温存缱绻,都是我们先发现。
我和沈舒睡在一个帐篷。黄色的小夜灯照的整个帐篷都泛着暖,我缩在睡袋里闭着眼睛,脑子却在清醒的叫嚣。
“睡不着吗?”
我嗯了一声,睁开眼便对上沈舒近在咫尺的脸。凑的近了我才发现,她的瞳仁不同于别人的瞳仁那样乌黑透亮,而是更浅淡的棕褐色,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般湿润氤氲。
她从睡袋里伸出一只手揉我的头发,温声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背着巨大的包跑了一天,肩膀和脚跟都累的酸疼,恨不得躺在地上闭眼就睡,可真正躺到睡袋里却睡不着了。
“遗憾吗?”她突然没头没脑的蹦出来一句。
我被她问的一头雾水:“遗憾什么?”
“没能在山顶上看星星。”
“噗,”我想起热血又意气风发的番剧男主角偶尔失意时的样子,差点笑出声,“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中二的想法?”
“不,不是,”沈舒垂下眼,小夜灯的光晃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落下一片阴影,“我一直是个患得患失的人。白雾,你能懂吗。”
白雾是我的名字。她从来都爱给我起奇奇怪怪的外号,每天喊的不亦乐乎,真正喊我白雾的时候很少,至少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刚认识还不熟的时候,和她认真起来的时候。
“从小就是这样。我得不到我心心念念的东西,就会难过很久,或许这是人之常情,但没得到过的滋味确实很不好受。就好像我想去山顶看星星,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我想了很久,最后却没能实现。”
她眼睛里满是认真和落寞。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安慰她,只好伸出手握住她还露在外面的手,哄她说下次咱们一定去山顶上看星星,找一个最舒服的地方,带着相机拍好多照片。
“好啊,”她回握住我的手,眼底的阴霾随之散去,“其实你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起,在哪看星星都是美的。”
关了小夜灯缩回睡袋里,我才咂出这句话的温度来。却又疑心是我思考太多,把白的想成了黑的。摸摸耳朵,竟是烫的。
4.
这件事终究是不了了之。
升入高三以后我们都忙了起来,书桌上的书摞的几乎把人挡住,每天在教室食堂之间穿梭,都在为一年以后的前途拼命。
而我在这拼命的日子里,处了一个男朋友。
名字叫贺扬,是小我一届的学弟,比我高出一个头,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像只大型犬。
沈舒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愣了一会,继而垂下头,闷闷的说我可真有心。
我拍拍她的肩膀,语气轻松:“没事儿,别担心,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的分寸。”她打掉我的手,转身就走只留给我一个背影。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扯着我的袖子威胁我,声音依旧闷闷的:“成绩要是敢下降,你就死定了!”
我虽然爱玩,但一个小屁孩和我未来的几十年,孰轻孰重还是分的清的。于是我重重的点了几下头,信誓旦旦的叫她把担心吞回肚子里。
每天晚饭的时候贺扬都会来找我,一米八的大个子在我面前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金毛。有时散步时看着身侧男孩子俊朗的侧脸,我脑海里就好浮现出偶像剧男主角站在阳光下笑着挥手的模样。
在我第不知道多少次走神之后沈舒终于忍无可忍,她卷起卷子敲我的脑袋,“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有分寸?”
我揉着脑袋笑的神秘兮兮:“你不懂。”
她忽然泄了气一般坐了回去,把卷子扔回桌子上,“是是是我不懂,但你要好好听课。”
出事是在一个月以后。那天天气好的出奇,初秋的微风吹的人神清气爽,连太阳也没那么晃眼了。我正闭眼享受难得的好天气时,沈舒碰了碰我的胳膊,“那是不是你男朋友。”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男一女牵着手晃晃悠悠的走,我看不见男生的表情,但我看见女生笑着看向男生,满脸都是少年人的欢喜。
那男生很高,发型也和贺扬一样。我试探地叫了一声:“贺扬?”
两人一同转过来。是一张熟悉的脸——贺扬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一下松开了女生的手 。
那女生似乎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的问他:“这是?你姐姐?”
我摇摇头,“我是他女朋友。”
最近我一直有种爱情末日的预感。贺扬这几天出现的次数少了很多,聊天时也是心不在焉。其实我猜的八九不离十这是海王开始钓新的鱼了,却没想到会被我现场捉奸捉个正着。
贺扬颤抖着开口:“不是,你,你听我说……”
不知道他在说给谁听,反正我没在意,上去甩了他一个嘴巴。
从小我便没有忍气吞声的习惯,更别说男友,不,前男友,在我面前和另一个女生幸福牵手。手快过了脑子,等我回过神来手还在微微发麻。
那女生被这小说狗血剧情般的关系惊的呆在原地,直到听见清脆的巴掌声才如梦初醒,叫叫嚷嚷的要还回来。
沈舒抓住快要落到我脸上的手,扔下去之后拍了拍那女生的脸,“脑子不好就去治,别在这里帮狗咬人。”
贺扬在小情人面前丢了脸,又被沈舒冷嘲热讽了一顿,顿时脸就黑了,一只手捂着半边脸,另一只手就冲我挥过来。
我骂了一句真不要脸,眼看着那只手就要落下来,突然被扯进一个怀抱,鼻子狠狠的磕到了面前人的锁骨,疼得我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
“他打到你了吗?”沈舒被我泪眼婆娑的样子吓了一跳,忙松开我左右检查。我摇摇头,吸吸鼻子,手覆上她的肩,“你疼不疼……”
她比我高十公分,挡在我面前时贺扬的巴掌正好落到她背上。我不敢用力碰她挨巴掌的地方,只敢轻轻的揉。她突然笑了一下,用袖子擦掉我脸上的泪,眼底的光闪了闪,“有我在,他别想碰你。”
动静太大引来了巡查的主任,这件事最终以我们每个人写了五千字检讨作为结尾。贺扬自知理亏,不声不响挨了我一巴掌,之后在学校里碰到我都绕着走。
少了一个人,我的生活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在教室食堂之间来往。除了会经常想起沈舒把我摁在她怀里时我挣脱不开的力度,和她替我擦眼泪时眼底毫不隐藏温柔和缱绻。
我怀疑自己得了什么精神疾病,有事可做是还好,闭了眼睛脑内就会循环播放那句“有我在,他别想碰你”。
真是要了命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我眼下便挂上了两片乌青。罪魁祸首倒是毫不知情,凑过来问我昨晚没睡好吗。
何止没睡好。我虚脱的摆摆手,躺在椅子上闭眼小憩。忽然一双手覆上我的额头,按揉我的太阳穴。
不用睁眼我也猜出了是谁。沈舒的手一如既往的温软,热意从她指尖传到我的皮肤再传进我的血管,我想起以前她牵着我的手时,也是这般温热。或许该把一切想法怪罪于情随事迁,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好像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
我有些躁,偏偏沈舒从容的像一涓清流,轻而易举地浇熄我的燥火。她连眼里都带着温柔悱恻,边给我按摩边问我有没有好一点,我哑了火,低声哼唧了一句好多了。
在床上翻来倒去的时候我终于懂了为何温柔乡才是英雄冢。打开手机时是北京时间十一点十八分,我点开微信,在对话框里输了一条睡不着,点击发送。
大概十几秒后便收到了回信,她回道:「怎么了?」
「想你了,睡不着」
发出去之后才觉得不对味,换作以前我只觉得是开玩笑,现在看起来却露骨又暧昧。我刚要点击撤回,就看见顶端一行小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我庆幸她不知道我说不出口的秘密,也期待她的回应。过了几分钟手机屏幕才重新亮起来,我飞速点进对话框,她回:「想我就来找我呀」
还跟了一个笑嘻嘻的表情。
大半夜出去,疯了吧。我暗骂了一句,放下手机准备睡觉。
二十分钟后我蹲在她家楼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给她发信息让她快点下来,吸着鼻子刷起了微博。
消息提示音响起,「你抬头看」
我抬起头,沈舒站在我面前对我伸出一只手,笑意盈盈的看着我。路灯昏黄的灯光晃在她头发上,晃出小小的光斑,竟显得她整个人虚虚晃晃。一瞬间我有点恍惚。
“怎么了这是,发什么呆呢,”她把我拉起来,扯了扯我的外套,“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乱晃什么?”
我抽了抽鼻子,剜她一眼,“不是你叫我来找你的吗。”
“是是是,怪我怪我,”她掏出一张纸巾递给我,好整以暇地等我开口,“说吧,到底怎么啦?”
“没什么嘛,就是想你了。”我抬头看天,微弱的星一闪一闪,与我那天在草地上看到的漫天星光天差地别。
凌晨的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风吹到脸上也是清清凉凉。沈舒跟着我漫无目的地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她问我:“想好考什么大学了吗。”
我随口答了一句A大。
A大是省内顶尖的学府,尖子生的天堂普通生的幻想。入了高三之后我的成绩一直不上不下,A大只能是藏在玩笑里的梦想 。
身边偶然有一两辆汽车经过,压过路面时的响声盖住了我俩的脚步声。等了好一会她都没说话,我疑惑地转头去看,她正低垂着眼发呆。
估计是被我口出狂言吓到了,我开口刚要解释:“我就是说着玩玩……”
“不,”沈舒突然抬起头,很认真的握住我的手,“我也想考A大,我们一起。”
她声音里都是坚定,纯粹又天真。我哑然失笑,干巴巴的开口:“你成绩好啊脑子又好使,努努力就能考的上,我考不上的……”
这倒是真的,我和沈舒玩了两年,却一点没被她的聪明所影响,迟钝的一如既往。
“我帮你,我们一起。”她突然来了倔劲,大有我不答应就一直重复下去的势头,“你抬头看。”
我闻言抬头,“鹭莲桥”三个闪着彩光的大字被黑漆漆的夜空臣的无比耀眼。
鹭莲,路连,寓意一路连科,金榜题名。高考前几天这里便乌泱泱挤满了年轻学生,来讨个一路连科的好兆头。
好像有什么东西微微颤动了一下,我心底一阵柔软,点头答应了这个几乎是天方夜谭的承诺。
5.
沈舒真的说到做到,无论上课还是自习,只要我有一点睡觉的迹象,就会得到毫不留情的一掌,猛然惊醒便对上她一脸的正气凛然。时间久了之后我被磨得没了脾气,眯着眼睛赖在她肩头不起来。
还剩一个月,我的成绩和A大分数线还差五十分。
我窝在沈舒颈间哭,眼泪流的她满脖子都是。她一下一下揉着我的头发,温声安慰我说没事,还有一个月,她陪我。
高考前一天她发消息嘱咐了一堆,别吃凉的别吃辣的小心第二天胃疼;好好睡觉不要紧张不要胡思乱想……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最后她又发了条消息,说别怕,好好发挥。我说好。
成绩和A大往年的分数线差了三十分,和我预计的一样,我没什么情绪波动,轻松的对她说那我就报M大吧。
她点点头说好。
我没问她的分数,一部分原因是不敢。她漂亮又优秀,该去A大那样的高等大学,认识更好的人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陪我在这个一隅之地埋葬自己。
我爱她雾气弥漫的眼,似乎被这双眼睛注视着,便会得到片刻安宁,不顾悲喜,不管世间嚣杂。可谁又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呢。
填完志愿那天我们几个人出来喝酒,不知道谁说了句大家都填的什么志愿啊,我神情一恍,模模糊糊的回到了高考前一天晚上,她发消息叫我好好发挥。
那你呢,有没有好好发挥。
“想什么呢,”思绪被打断,沈舒举着一罐啤酒笑意盈盈的看着我,“考完了怎么还心事重重。”
看吧,她总会用名为温柔的刀子戳人心肺,叫人把她刻在心里刻在骨子里,再割开自己的血肉想要剥离时,却发现根本无法做到。
“哪有。”我干笑两声,咽下一口啤酒,又凉又苦的味道刺激的我清醒了几分,转过头若无其事的继续插科打诨。
天彻底暗下来的时候我们去了KTV,一首《那些花儿》被我们唱的七零八落。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沈舒抽到了真心话,一群人围成一圈起着哄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的心脏没来由的开始狂跳不止,她嘴唇张开一分我的呼吸就急促一分,就像一只脚踏出悬崖边,是生是死只她一句话。
“有。”她嘴角噙着笑,神色自若的宣布了答案。世界停了一瞬,好像有冰凉的东西落到脸上滴进身体,慌乱中我伸手一摸,却是空无一物。
溺水般无力的窒息感充斥着我的五脏六腑,我听见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在喊表白。曾经的男班长笑的意味深长:“再不表白就没机会啦沈舒!”
说者无心不知听者有没有意,但这话却像一根针一样扎醒了我,周围熟悉的面孔和不那么熟悉的气氛无一不在告诉我,过了这几个月我们便会分道扬镳,会慢慢不再联系,甚至连再见面都说不准会在什么时候。
就没机会了。
周围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我被淹没其中,抬头去寻她的眼,却撞个正着。我看不懂她眼里的晦暗不明的光,便索性又低下头强迫自己呼吸平静。
我听见她的声音,“不,不了。”接着便是周围人的感叹。
她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呢?干干净净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笑起来温暖又治愈的男孩子站到她身边,才会和谐又养眼吧。
我从小便不是众星捧月的角色,只不过是个不能再平常的女生。似乎每个人提到我,都是千篇一律的“哦白雾啊,人挺好的”,再不会有任何更多不论褒贬的评价。这样的我,怎么敢要她一直站在我身边。
啤酒在我嘴里变得和白水一般,我干脆放下酒杯,缩在KTV的沙发里刷视频麻痹自己。一群人尽欢而散时已经接近十一点,我肩上拖着半醉不醉的沈舒,认命的往家里走。
她一只手搭在我剪头,呼出的热气尽数喷在我脖子上:“白雾……”
我没好气的问她:“干嘛?”
“就是想叫叫你。”声音黏黏糊糊的像撒娇,我不回头都能想象出她那双湿润润的眸子亮起小星星的样子。我觉得好笑,放柔了声音安慰她一会就到家了。
沈舒搭在我肩上的手突然用力,喝了酒的人耍起酒疯来力气异常大,我被遏制在原地动弹不得,刚要骂她发什么疯,还没说出口就被温热的唇堵住了嘴。
灼热的呼吸伴着微微苦涩的酒气闯进我的口腔和咽喉,我被呛得一愣,想要咳嗽却咳嗽不得,鼻腔的酸楚感直逼大脑,我还在呆愣中没回过神,眼眶却被激的沁出泪花来。
她终于松开我,对视的一瞬间她像是突然清醒了,怔怔的退了一步。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的我也回过神来,愣愣的摸了下嘴角。两个人站在路灯下四目相对。
最后还是我先打破了尴尬,“那个,你喝多了……”
“没,没,”我第一次见到向来从容不迫的她露出慌乱不安的神情,她手指绞着衣角,开口都是磕磕巴巴的,“我,我没喝醉,我很清醒……”
我没觉得安慰,反倒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就听见她的声音。
“我真的喜欢你……”
她看了我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棕色的头发被路灯染成了黄色,“三年以来我每天都想和你说这句话,我打了无数次腹稿,每次想说出来的时候却又害怕给你造成困扰……”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说我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所以有的时候我宁愿放弃,也不愿意体验失去的感受。可你不一样,白雾,你是我生命中的特例,是我十九年来最心甘情愿的冒险。我怕拥有后失去,可我更怕不曾拥有过。”
“白雾,我真的好喜欢你。”
她声音很小,被风吹散在仲夏的夜里,可我听的清清楚楚。溺在水底的心脏被救了出来,近乎窒息的痛楚散的干干净净。积攒已久的情感就要喷薄而出,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干脆用拥抱代替了抒情。
我感觉到她僵了一下,然后用力回拥住了我。 眼泪蹭了我一衣服之后她小声哼唧,说她把第一志愿改成M大了,以后她也会一直缠着我,我别想摆脱她。
我气的给了她一拳,一辈子的事怎么能这么任性。她吸吸鼻子,笑的露出一排小白牙。
“没有你怎么能叫一辈子呢。”
6.
立秋的日子我带着沈舒去喂我家楼下那只三花猫。
它比以前圆了一点,见到我就竖起尾巴,喵呜喵呜叫的亲切,吃着猫粮还不忘蹭蹭我的手指。
沈舒蹲在一旁揉它的头,埋头吃食的猫一改往日一声不吭就跳墙的脾气,由着沈舒胡作非为。
她转过头说这猫好乖,雾气腾腾的眼映出喧闹的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地面,留下一片光影斑驳。此时微风正好,我的女孩逗着我的猫,一瞬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