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zzo!*1”
我忿忿地锤了一下身边的墙壁,“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恐怖袭击,平日里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事情。自从2060年左右,那些极端分子似乎又开始活跃了起来,每隔那么段时间总会搞点大新闻出来。
但他们是不是有人刻意组织的暂时未知,不过我倒是觉得正常,这时代烂成什么样众人皆知。
我曾经看到过城市贫民窟的照片——建筑低矮,楼房拥挤,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萦绕着。
乞丐,流民,罪犯,等等等等,贫民窟就是他们最后的家。
他们是凭着政府一点微薄救济而苟且偷生的人,美好的明天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活着就行了。
昨天和今天一样,明天也会和今天一样。在这样的重复之中他们已经麻木了,空洞的眼神没有光芒。
其实若是政府管理得当,这些景象并不会存在——或者说,至少不会是这副光景。但政府的无能,加上群众的不理不睬,最终把贫民窟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当我无意间和班里同学谈起贫民窟的问题时,他们只是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挥挥手仿佛要驱赶那股贫民窟特有的臭味——虽然我敢打包票,这群过得像贵族绅士大小姐一样的人估计压根就没去过那里。
“哪会有人关心那群人啊?”
“要我是总统,我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一把火把那儿烧个干干净净,那些臭烘烘的穷光蛋看着就恶心。”
“伊西丝,你还是少关心点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吧。反正贫民窟早晚都要被拆,那些人早晚都会死的。”
“而且他们存在也只是给我们欧亚国抹黑而已。我们要做的就是长大,把这块欧亚国的脓疮清理掉。”
“天佑欧亚国。”
以上类似的对话充斥着我的生活。
我耸耸肩:一群连自己国家的国民都不爱的人,却因为一件比芝麻还小的事情在网上和别人吵得不可开交。也难怪反动势力越来越多,都是这个可笑的时代一手造就的。
回到实际问题上。我目前还是出于一个——浑身湿漉漉,遭遇恐怖袭击,自身难保而且还无家可归的状态。乍一听,好像我才是那个在舞台上戴着红鼻子哗众取宠的小丑。
算了。不得不向残酷现实妥协的我又一次打开终端,拨通了马费欧的对话。
“马费欧叔叔,”我尽量把自己装作一副叛逆青少年浪子回头,认识到自己错误后委屈无比的样子,“你现在在干嘛呀?”
“伊西丝!你怎么样?!”
他的声音沾上了几分焦急,看来我方才冲出门的举动真的给他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毕竟我伊西丝诺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听到他这种语气我也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有点过头了。
算了,先报个平安安慰安慰他吧。
“我没事,也没受伤。”
“你现在在哪里?”
“我没有走远,就在楼下。”我的语气软了下来,“马费欧叔叔我知道错了嘛,你看我还有没有机会——”
“呆在原地别动,我马上过来接你。”
可不等我说完,对面已经挂断了。只剩我一个人在雨中,仍旧保持着通话的姿势默默站立着。
原定计划是通过装可怜让他收留我住一晚上,然后睡协会宿舍,明天一大早回家。
据说协会宿舍里面的床又大又舒服,还自带有淋浴的卫生间,而且24小时甜点零食无限提供:这是什么七星级酒店级别的待遇啊,我还是有点心动。
——只有一点点,只要我的骨气还没有被这漫天大雨给磨灭了的话。
然而现在,马费欧虽然挂电话挂得很急,但看样子他已经答应我能住下来的请求了。行吧,暂时安全了伊西丝,现在做些什么?
我两手插兜,吹着口哨,扬起头感受到雨滴落在我的脸颊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在紧张或者是害怕。
难道身处这个麻木不仁的大环境下,我也成了那种我最讨厌的人吗?而且,走在这雨中,我总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大雨冲刷走了。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烦躁地踢走了路边一颗无辜的小石子,它翻滚着跳了几步,然后停在某个人的脚边。
马费欧也学我把那颗石子踢开,然后伸手用伞遮住我的头顶。厚重的雨幕被撕裂开来。
他疲惫的表情中透露着担忧,衬衫被雨水打湿了大半,一副落汤鸡似的狼狈样。
“马费欧,你看起来像一条刚从水里爬出来的虎鲸。”我笑着打趣,试图缓和一下我们之间那种微妙的紧张氛围。
平时他也会回嘴——用更加轻松的语气,但这次他只是一言不发地伸出手,好像是想说:伊西丝,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我们快走吧。
——或许是我太没心没肺了,现在可是紧急情况……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突然冲到雨中?好像是和马费欧闹矛盾了,不过我们为什么会闹矛盾……好吧,懒得想了。
我耸耸肩,表示投降,然后拉住他伸出的手。他的手心是潮湿的冰冷,看来这场猝不及防的大雨也把他整的够呛。
“以后别耍小脾气了。”马费欧拉着我,往协会的方向走。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吐了吐舌头:不会就有鬼了。这么多年我们的相处模式就是如此。我耍宝,他口头教育几句,事后我们还是当没事人一样,该怎样过就怎样过。
不出五分钟,我们就回到了协会的大楼里。穿过卷帘门,走过空无一人的大厅,他带着我径直上了协会内部的电梯。
在电梯门合拢的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大厅里不仅没人,连灯都没开几盏。目前是九点半,虽然时候有些晚了,但协会里肯定不会是现在这副冷清的景象。
“叔,发生了什么事?”我自然而然地发问,回答我的却是马费欧尚未平复,略显杂乱的呼吸声。
我侧头,发现他正看着电梯的显示屏:现在它显示的是“25”。这协会总共多少层?不超过50吧,跑那么高的地方来干什么?
“叔?”
“——啊,伊西丝。”他这时才像如梦初醒般回应了我。马费欧将前额湿透的红发理到脑后,说,“出了点意外,现在整个协会都撤离地差不多了。”
“和恐怖袭击有关吗?”
“……恐袭?原来如此,你也能这么叫。”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那场暴乱肯定不会如此简单。但我正打算紧追不放地继续询问时,电梯的提示音打断了我——
雨水混杂着冷风灌了进来,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一点热量又一次被夺走。我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席卷而来的狂风,感觉到马费欧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小伊,动作放快。”
“别叫昵称,恶心。”
我牵着他的手,跨出电梯,发现自己身处文艺复兴协会大楼的楼顶。
这是我从未来过的地方,究其缘由——楼顶的四周没有安全护栏,如果有人不小心失足坠楼,对谁都没好处。
“来这儿干嘛?”我又忍不住发问,但这次马费欧没有回答,因为螺旋桨搅动空气发出的巨大嗡鸣声已经给了答案——
在顶楼的停机坪上,一架黑色的直升飞机正整装待发。
————
在直升飞机的后座,我慢吞吞地换好衣服,将已经湿透的正装放到一边。
马费欧走了过来,替我系好安全带,然后自然而然地在我身边坐下。他也换了衣服,头上顶着一块干毛巾——像个中东少妇,我暗想,要是他身上那股古龙水的味道能淡一点就更像了。
机身轻颤了几下,我知道我们起飞了。虽然目的地未知,但既然都用了直升机这种运输工具,估计我们还得有一次长途旅行。
“马费欧叔叔,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一路上我都要憋慌了,看你那么严肃的样子也不敢问……现在行了吗?”
“伊西丝,这事说来话长,等我们到了目的地会有人给你解释的。”
他还是想回避我。我觉得有点不爽:再怎么说我下个月就15岁了,还有三年我就成人了。我想有些事我还是有义务知道。
“我想有些事我还是有义务知道。”
我故意换上了略带讽刺意味的口气,“马费欧叔叔,毕竟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没把你当小孩子,伊西丝,”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现在局势之复杂不是我一个人能够给你解释地过来的,如果你觉得你已经长大了,你首先要培养的就是耐心。
不过我可以回答你一件事,没错,我们撤离整个协会的人就是和你说的这次恐袭事件有关。协会里别的人早就坐直升机走完了,我们应该是最后一批。”
“怪不得协会里面没人……”我托着下巴思索,却还是毫无头绪:这不合理啊,我们又不是恐怖分子的目标,怎么还得动这么大阵仗?不过,他既然说到全部人都撤离了……
“……那我爸爸呢,我爸爸现在在哪里?”
“……伊西丝?”
“他是病人,不方便行动,这一顿折腾不知道会不会加重他的病情——”我看到马费欧的脸色逐渐变得纸一样苍白,他双唇颤抖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你们,不会把他留在医院里面了吧?”我疑惑地皱眉。
“不……”马费欧的脸色现在已经变成了煞白,他扶住我的肩膀,我感觉到他的手在颤动,“伊西丝诺——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我说什么胡话?”我被他异常的举动搞得有些不耐烦,“我在关心我爸爸的生命安全——!”
闪电划破长空,炸雷响起。像是要把沉睡的人吵醒,让他们离开自己美好的梦境。
我愣住了。我惊觉自己的确在说胡话。
我居然忘了,我居然忘了我是在爸爸的葬礼上和马费欧起了争执,一气之下才夺门而出,冲进外面的雨里。
“不……不不不不!!这不可能!!”我扶着额头,像是要把脑海中那些可怕的念想排除出去,“你快说!我爸爸现在肯定在某个直升机上对不对,你们没有把他留在医院里面对不对?”
“伊西丝,冷静一点——”
“我爸爸他怎么可能这么草率地就死掉了?!”
“轰隆隆——”
又是一声炸雷,打断了我说的话。
我大口地吞吐着空气,胸脯不断欺负着。
喉咙因为方才歇斯底里的怒吼而变得沙哑,泪水已不知何时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
“……”我沉默着低下了头,默默地捏着自己的手心。
马费欧长叹一口气,扶上我的肩膀。空气里古龙水的味道加重了几分,但我并不讨厌,相反地,我甚至觉得这味道让人安心。
“你长得像你爸爸。”他突然开口,“特别是眼睛,你有和你爸爸一模一样的灰蓝色瞳孔——”
“别说了。”我侧过身,甩开他的手,“我累了,我想休息。”
“……”我听到一声轻叹,接着是衣物摩挲发出的声音。然后,一件温暖,带有古龙水味道的东西盖在了我的身上。
我自然而然地裹紧了马费欧甩给我的,他的外套,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疲劳像潮水般冲刷着我的身体,我浑浑噩噩地堕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