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不能留
四月初四,黄庭。
淮思风一袭白衣,一把普通的剑,慢慢的走来,清风掠过,剑柄上的铃声摇曳,脸颊旁的花瓣纷飞。
她身前乌泱泱一大片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平日里一片荒芜的地上,早已遍布用来对付她的武器和人。
她前进了一步,众人却退后了一步,霎时间万箭齐发,愿意为她赴死的上千位将士携剑拥盾一齐冲上前去,战争顷刻间便达到了高潮。利镞穿骨,惊沙入面,血腥味在鼻腔中涌动,其中有对手的血,盟友的血,还有自己的血,太阳似乎也被染成了猩红的颜色,淮思风左手挥剑所指之处间燃起了熊熊烈焰,那些拿着刀剑拼命向前冲锋陷阵之人皆在这烈火之中披靡了下来,她有些得意,没有鸣鸾剑,她照样敌得过千军万马,杀戮,躲闪,回击,她如今只是觉得畅快,并未想过输赢,然而寡难敌众终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所以在某次腾空躲闪的时候,从远处抛来的一条捆仙锁,仍是将她锁住了,紧接着有更多的捆仙锁从四面八方飞来,将她的手脚脖颈牢牢锁住。
她想要挣脱,那锁却越来越紧,原来是道门各家费劲心血为她量身打造的武器,任凭她如何挣脱,那锁始终是悍不动的,一时脱力,手中的剑竟垂直落下,众人的眼光直勾勾的盯着那把剑,数万双手一齐向它伸去,血光飞溅,又是一场惨烈的厮杀,无数残肢断臂掉落一地,“这不是鸣鸾剑!”当有人意识到这一点时,道门各派已是死伤惨重了,淮思风嘲笑着他们,一个个冠冕堂皇的自私与丑陋,于是众人恼羞成怒朝淮思风飞去,数把刀剑刺入她的五脏六腑,鲜血顺着捆仙锁慢慢的流入早已被血染红的黄沙,突然间血液流经之处捆仙索破散支离了开来,那锁原来是被道门兵人的鲜血给炼化掉了,一声凄厉的鸣叫响彻云霄,淮思风用全部的精神力凝出了一把鸣鸾剑,剑气逼人,万鸟来朝,其阵势更胜于鸣鸾剑方出世的那一日之图景。一只只飞鸟化作了一团团熊熊烈火将捆仙锁撞的粉碎,又向四处散去,点燃了战场上的亡魂,狼烟四起,天地是一片鲜红而又昏暗的景象,淮思风轻轻扭动着被锁链捆的僵硬的手脚,用手握住那把意念凝结而成的鸣鸾剑
,没入人群,又开启了一场酣战……
夕阳西下,远处的灯火零星亮起,眼前是一片惨烈的景象,淮思风瞧见不远处的瞭望台上一个拄着拐的白衣少侠正定定地望着自己,她的白衣被染得鲜红,上面一道又一道黑色的污渍,随身携带的铃铛也不知去向了,她对那位少侠笑了笑,忽然间金光四起,湮灭了一切黑暗,那把鸣鸾剑豁然散开,连同她一起没入光芒之中,众人只见光芒之中,一位白衣携杖的少侠用一把利剑径直刺入淮思风的心脏,光芒散去,只见那白衣拄拐的人仍在那瞭望台上纹丝未动,而淮思风却已倒在血泊之中,闭上双眼了……
惊讶,错愕,从横尸遍野之中站起了零零散散的人们,忘情欢呼着,向着那瞭望台上的人感激,赞叹,膜拜,拥戴。那早已泪流满面的白衣拄拐少侠丢了他的拐,瘫坐在地上,与众人一同欢呼着,一边痛哭,一边放声大笑……
后记:
后来,淮家挂了一天的白绫,麓芒山开了三天的哀悼,道门举行了七天的庆功宴,诅咒淮思风灵魂永世不得超生的法事办了十天,上天一连降了三个月的雨……黄庭上的那场恶战留下的痕迹已经被风雨清扫干净,死去的血肉骸骨让这片本是贫瘠的土地得到了的滋养,竟然在这盛夏时节生出了好几丛矮矮的青草。
淮思风的尸骨终究没能下葬到前凉,而是被道门众人决定挫骨扬灰,散入清风了。
她为淮清风设计好的那出大义灭亲的真相,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江湖上盛赞淮清风的壮举,淮家稳居道门第一世家的位置,甚至百年之后,道门人丁凋敝之时,淮家由于百年前那场翻天覆地的变革,其活力仍久久不曾绝熄,比任何其他家族多保全了两百年的时间。不明下落的鸣鸾剑,仍有人苦苦找寻着,可到如今,多数人宁可相信那只是传说而已。
大约过了几百年的时间,谷火化身的石像上,唯有凤凰眼睛的那一处长上了些微的苔痕,而其他地方仍然光亮干净如初,大约是因为这石像上只有那一处曾是湿润的吧。
淮清风还在写着故事,他与她,各种版本的美好。
又是一年春至,四月初四。
淮清风拄着拐杖,只身步入了前凉的草原,他虽不伤不死,不老不灭,但如今看这脸色,也终究是被画上了些历史的沧桑了。他觉得淮思风必定是活着的,她一向机灵的很,有那样的贪玩,怎么会不想在这人间留下去呢?她一定只是不想见他,悄悄躲在了一个地方,不被他找到,然后偷偷看着他,见他着急,见他痛苦,然后暗自嘲笑着他,觉得这样就把当年他欺负她的仇一件件变本加厉的回报了罢。
……
一袭白衣,清风拂过,风吹草低,一阵清爽的味道迎面而来,他隐约中听到了铃声轻响以及不着调的歌声,眼光所及之处,仿佛有一条长长的红绸,随风飘舞着,在修长且繁茂的碧草之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