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你……”
“嘘,别动。”
回忘将正欲起身的不翼按回床上,随即转身不知去拿什么东西了,窗外天空依旧昏暗无比,雨声也一直张扬着,宣示着自己仍然存在。
“你知道你这次睡了多久吗?”回忘的声线似乎低沉了不少。
“翼。”
不翼内心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他沉默了一下,悄悄估算着时间。
“两个……星期?”
寂静昏暗的房间内只响起一道叹息,不翼最终还是用手撑着床坐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来势澎湃的疼痛,他没忍住嘶了一声,身子也不自觉地缩成一团。
回忘也不晓得何时回来坐在了床边,离不翼很近,他用手轻轻抚着不翼的背,直到对方渐渐有所好转。
不翼低着头,额间也是早已冷汗涔涔,头发几乎快要遮住他的大半张脸。足以窒息的疼痛让他又猛的咳嗽几声,回忘在身边扶着他。
“靠着我吧,没那么难受。”回忘用手怕擦去不翼额上出的汗,轻声说道。
“……好。”
回忘似乎整个人顿了一下,但只有一瞬。
“翼,你睡了三个月……这次。”回忘欲言又止的说道,眼底波漾着不明的情绪。
不翼靠着回忘,状态比方才要好了些,至少现在有力气说话了。
“破记录了呀,若你不在,或许还会更久吧。”不翼缓缓道,他略微抬起手,手中凝聚起一团并不亮的光。下一秒回忘握住了他的手,那一小团黯然的光也顷刻散去。
“忘……”
“翼,我并不建议你在刚醒之后就驱动神力提早结束‘雨季’,我不会允许的,你明白吗。”
不翼没有立刻接话,他半睁着眼,看上去很疲倦。
良久,他轻轻开口问对方。
“你生气了?”
不翼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没有拒绝回忘传输给他的神力,对方也只是轻飘飘的这般回应道:
“……明知故问。”
“嗯……对不起。”
回忘有些许惊讶不翼这次居然如此干脆的承认了自己的过失,一时间愣住了。
“抱歉,居然差点……杀了自恒,我过于疏忽了,真实失责啊。神若杀了神,那我可就真的是天大的‘不义’了吧。”
回忘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感受到不翼主动握紧了他的手。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他已无法拒绝面前这磅礴汹涌如啸海般的神力,他的脸上是几乎从未有过的如此错愕的神情。
“回忘,我将这管控天象的权柄完全赠予你。”
他听到不翼这么说着。
“这次可不再是借了,往后,也不会再有‘雨季’了。”
不翼淡淡笑了一下,他看着对方茫然震惊的样子,转过头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
“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将这种级别的……”
“我相信你啊。”
不翼打断了他。
……
“以后不论我出了什么样的事,也都不必再担忧神力暴走而引起的异常现象了。”
“那万一我……”回忘刚想反驳不翼,若他以后也遇到了什么事的话岂不……
但他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所有的话也都咽回了肚。
不翼看着他,“就当是……帮我的忙了吧,忘。”
“你会掌握的比我更出色的。”
但就连不翼也不知道。
若代表平衡的第一位造物主陨落,所有的权柄都将步入平衡之对立,即为——失衡。
至于具体表现,那还是再等上个两千年吧?
“忘。”
不翼突然喊了他一声,他对上那如海般的眼。
“对不起。”
回忘也看着他,没有开口。
“差点伤了你,对不起。”
如此郑重的,发自真心的,单纯的,一声“对不起”。
又是一声叹息。
回忘抱住了不翼,轻轻拍着对方的背。
“你看,我毫发无损的在这儿呢,你并没有伤到我,翼。”
毕竟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不翼也有在竭力的避开自己。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嗯。”
外边已无隐约闷响的雷声和异常的狂风暴雨,在屋内回忘能够清晰地听到不翼的呼吸声。
见对方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了,回忘轻声问道:“翼,能同我讲讲吗?为什么你会……”被那种低级的污秽影响?
后半句即便不言双方也已经心知肚明了。
“那些污秽和寻常的不一样。”不翼靠在回忘肩头,说。
“他们来自禁地。”
听到“禁地”二字,回忘的瞳孔肉眼可见的缩小了些,眉头也下意识的皱了起来。
“又是那片荒漠?”
“对,那些甚至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污秽了,或许可谓是足以灭族的凶秽了吧。”
到这里回忘已经能够分析整个事情的始末了。
无人荒漠,乃众族之禁地,寻常人更是严禁踏入那片无人区,就连回忘他自己也不曾去过。仔细一想,也只有不翼曾几次踏进那片尤其危险的区域了。
“我没事的,忘。当时从禁地里跑出来的凶秽数量有些异常多了。”不翼像是猜到了回忘的想法,他摇摇头,“幸好这次你也在啊……谢谢。”他的脸上透露出几分无奈与苦涩,那双琥珀色的眸里隐约闪着几丝的涟漪的波光,似哀悼的湖镜。
回忘听后并未有所回应,只是不自觉的又握紧了几分对方的手。
“翼,你真的,从没为自己想过一分一毫吗。”回忘闭上眼,心脏好似在抽搐。
是静默无声的夜。
双方都哑言了很久,最终还是回忘按耐不住又开了口。
“你为了他们,那些人民。到底付出了多少?风调雨顺一年又一年,任何一丝一毫可能会危害到他们的东西一旦出现铲除它们的第一人永远都是你。甚至连那虚无缥缈的梦……你也要管。自我诞生起,你第一次沉睡,是三天。到这次,是第四次,而这回——是三个月。”
“翼,他们又何尝不是你的魇?”
……
印象里的回忘似乎并不喜欢说这么多话,不翼隐约记得上一次回忘对他讲这么多,还是两千多年前。他垂了垂眼帘,轻呼出一口气,迫使着自己放轻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颤。
“可是忘,准确来说,这是我沉睡的第十一次。”
“对你来说的‘第一次’之所以只有三天,那是因为当时你在,而在这之前,我沉睡的最久一次是三年。只不过我一直没告诉你罢了,所以现在难道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不翼坐起来转过身看着回忘,脸上是死一般的平静。
“你问我有无为自己想过一分一毫,忘,我不配的。”
那两个坚定有力却又轻如浮毛道出的字眼对于回忘来说实在过于刺耳,以至于他漏了几拍心跳,停了几瞬呼吸。
“禁地里的二百二十九座墓碑每日每夜都在哭嚎,是我亲手造就了这二百二十九缕无法归乡的灵魂。”
“他们才是我的魇,也曾是我所创的梦。”
“忘。”
他听到他喊了声自己,就像是自深不可见的崖底伸出一只妄想能够拉住他的手。
但是很奇怪,他只能僵在原地无法开口。
不翼的身子细微的颤着。
“两千年前你跟我说会有办法的,可加上这两千年,纵使尝试了几万次,我终究无法将他们接回家。”
回忘难过的看着眼前人,他将不翼的头埋在自己肩口,没再让对方说话。
“……抱歉。”
“我只是不愿你把自己溺死在永恒的愧怍里,那样太痛苦了。”
回忘喃喃道,又将不翼抱紧了些。
不翼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窗外枝丫抖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风刮过导致。屋内光线昏暗,漆黑的夜里只剩下两人相互依存起伏的呼吸声。也没人看到,回忘那幽蓝的眼底闪过了几分晦暗不明的寒光。
真是奇怪呐,又下雨了。
但不再是倾盆暴雨与狂风呼啸,仅是淅淅沥沥小雨与那不急不乱的微风相伴。
就像是谁在细微哭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