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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贰·年氏妙真

锦帐春

她本是那水底月、镜中花。

阿娘是京都有名的才女,虽说柳絮才高,却偏偏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情到浓时,甘愿折其傲骨嫁人为妾。

可终究是“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娘亲心郁成结,一代才女,最后在萧瑟凄凉的秋夜陨落。

她沉静的性子与生俱来,自小便不想重蹈阿娘的覆辙,于是成日待字闺中,只愿与诗文作伴。看似不争不抢,实则自恃清高。

她从来不屑于与其它胭脂俗粉为伍,自然也常常独来独往。

直到豆蔻之年,她睨见一惨绿少年鲜衣怒马飞驰而过。尘土飞扬间,已不见那人身影。只一眼她便感慨于那人的意气风发,后来从爹爹口中得知,那少年郎是当今太子元朝,隐晦的情愫在她心中逐渐生根发芽。

双八之时太子请婚与她,她大为惊诧。虽说她本知应下怎门婚事只能得个侧妃的名头,但她却依然凤冠霞帔入了那东宫,只为年少时的惊鸿一瞥。

她说自己是“宁做英雄妾,不做庸人妻”。

后来她才得知,当时三皇子觊觎太子之位,满朝皆是其党羽。爹爹的态度摇摆不定,太子如此这般,也不之过是为了拉垅势力。

不过那又如何呢?

太子厌烦了其正妻梁玉徽的温婉娴淑,恰逢她正好是个孤高自许的清冷性子,又有几分才气,一时间是万般宠溺。

她在元朝无尽的温柔中逐渐迷失,性情愈发骄纵,愈发不管礼数。与旁人格格不入,争锋吃醋的本领也是更盛。

世人皆说她年纪轻轻便承宠太子,却不知她最为不得人心。

她最是嫉恨那旁人都称道温婉贤淑的梁玉徽,那时她天真烂漫不谙事。认为太子一定只心悦于她,不然为何要特意请婚,不然为何对她宠爱至极。她明明可以成为堂堂正正的太子妃,却不料那梁玉徽横插一脚,一切美梦化为泡影。

她如此珍惜,如此害怕失去。

他人都道年侧妃喜怒无常,何人能窥得她的心房。

所以当得知身旁婢子阿菱趁其不备竟勾引元朝,与他一夜承欢之时。她勃然大怒,压抑许久的酸意再也藏不住。本有意赐其白绫,无奈那太子妃是万般阻碍,她打心眼瞧不起惺惺作态的梁玉徽,梁玉徽又如何?懦弱至此,根本配得上太子妃这个名号。但仍然是碍于情面,她只好免为其难把阿菱发配掖庭。

一腔真心只换来了元朝略带冷意的目光与失望责备的口吻,元朝是失望她怎么也同旁人那般俗气吗?她心如死灰,他不该早就知道了吗?

梁玉徽有孕的消息彻底压垮了她,也折断了她的一身傲骨。

她心潮难平,怨恨为何梁玉徽这般快便有了皇嗣,她不求其它,只求太子真心只待她一人。

这很难吗?

她夜里叩心自问。

偏偏是难如登天的事,她便越想征服。

世人皆道王侯将相难真情,那她偏要太子的真情。

偶于御花园闲散,却瞥见三皇子与一小婢于亭闲话密谋,她心中一惊,才发现那人竟是阿菱。意外撞破两人密谈,阿菱本就是三皇子安插之眼线,谁料想她油盐不进,死不放阿菱为妾。

她计上心头,即日起便佯作心灰意冷之态,称病不见太子。又假意投奔三皇子,曲意逢迎。三皇子何等的聪明?怎么会被她三言两语给蒙骗,不过是三皇子也有意推翻梁氏,两人都逢场作戏。她自以为是执棋人,何曾想也会被他人算计。

她在宫中散播谣言,终于被圣上耳闻,太子震怒。

但她心中仍存恐惧,若是计谋败露,三皇子吐露真相,后果不堪涉想。

但效果却出奇得好,三皇子配合至极,不惜给自己扣上罪名。梁玉徽终被废弃,竟如此刚烈,撞柱而亡。她心头微颤,一丝疑惑爬上心头。

她看着梁家悲痛欲绝、力证清白之时,只好感叹物是人非。

她小时多恨主母啊,说主母是蛇蝎人心的毒妇,日日想着是其害死了阿娘。现在她手上也沾了梁家的鲜血。

她已没有退路。

可是晋封太子妃的圣旨还是落到了他人手中,不想是逸安王、皇上庶弟的表亲越珠。宫中向来有传言说越珠与逸安王支持的五皇子交往过密,待到两人适龄便会被皇上赐婚。但如今越珠竟要成为新任太子妃,不得不令人起疑。

昭临二十四年她诊出身孕,不久后平安诞下一女,赐名为蕙书,她欢喜异常,把其视为掌上明珠。

太子不以为意,且不知何处结识了一名别国美人寇莺莺,一舞曲惊鸿,再见倾人心。不顾礼节,执意纳其为侍妾。她不屑一顾,压根没把那新姨娘放在眼中。

可那寇莺莺似是精通邪术,媚眼如丝、勾人魂魄,与太子夜夜笙歌,引旁人侧目。

她虽愤恨但无奈无气可撒。

临年,寇莺莺有孕,她暗中用下落胎药,寇莺莺果真堕胎,而且还留下了病根,恐再难有孕。手法天衣无缝,她心满意足。

但也许是因果报应,不久后她竟也大病一场,自此身体虚弱异常,疗养期间她得知太子妃越珠平安诞下一子,取名颐之,已然无力反驳。

她多次追查,却永远无从得知,一切都扑朔迷离,即便是有心怀疑,也并无证据。

太子最后迎娶侧妃李沅时,恰是她刚刚痊愈,她竟没有太多情绪,她顿然发觉,她对太子的爱更多变幻成了对权利的欲望。

再多人也不值一提。

皆是手下败将。

昭临二十六年,帝驾崩,太子朝登基,改年号为弘泽,大封六宫,而后选秀充实内廷。她被晋封为三品婕妤,且膝下育有一女蕙书,风光无限。

圣上偶尔侍寝诏她时,她都惆怅于圣上眼中的爱意早已不见。殿下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还是爱的人早已不是她。

皇上寿辰,普天同庆,本是平安喜乐。吏部郎中又献一女,称其是令义女郑若玲,秀外慧中、楚腰盈盈。她本来早已对此事不感兴趣,可一掀那女子面纱她便触目惊心。

虽然已过许久,但她到底认得当年服侍她的宫女阿菱的面容。但她没敢声张,她惧怕阿菱反咬一口,把梁玉徽之死的真相禀告圣上。

阿菱已变了许多,当真是明眸皓齿、软玉温香,皇上只与阿菱有一夜欢愉,自然定不会识破,盛情难却,皇上即刻同意其入宫,封了个更衣。

阿菱入宫后她精神恍惚、寝食难安,可又抱有侥幸,日日在煎熬中度过。

那时她爱皇上胜过爱世间万物,现在她只想生存,现在她再也不想什么一世一双人。

她似是早已猜中了自己的结局。

定会同梁玉徽一般。

她手足无措,到底是前半生英明,后半生落寞。

她急于打压阿菱,却暴露了自己坐立难安的事实。

当皇上命她前往圣宸宫时,她已料到是东窗事发,竟还有几分释然。

皇上怒不可赦,兴许是又念起梁玉徽小时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段时光,这又有什么用呢?惺惺作态,全都是在惺惺作态。

即便如此,她依然在苍白无力地辩解,寻求最后一丝原谅。

可她忘了圣上连青梅与他的旧情都不曾念及。

这也无用了。

证据确凿、是啊,证据确凿。

当年皇上赐死梁玉徽时,对她说的是不是这一句“证据确凿”呢?

惺惺作态!帝王所有的话果真就只是惺惺作态!

清泪滚过双颊。

赐三尺白绫缢死,她逝时眼中已无热泪。

犹记得阿娘那一代才女,终究还是遭人暗害,与这世俗格格不入。

自甘沦为俗物,算不算是重蹈覆辙呢?

她自命清高,却毁于一旦。

傲骨不再。

“那年惊鸿一瞥,就是痴爱一生。”

“你说,凤冠霞帔带红妆。我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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