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晴天还尚未褪去冬天的意味,空气中夹带着一丝寒冷,到处都在焕发着勃勃生机。
病房内,面色如同墙壁一般苍白的女孩,正坐在病床上,透过透明无暇的玻璃,遥望着窗外一片生机。
洒落至病房的阳光就像是被同化了一般,带上了病态的一抹白。
在女孩的眼中,窗外的阳光好像突然变得十分耀眼,眩晕感使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等到女孩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躺在病床上,盯着挂瓶中滴落的药液发呆了。
女孩可能不知道的是,这是她最后最后一袋药液。她更不知道的是,父母早已因她的病痛和家庭中的姐姐的学业所带来的经济压力而放弃了对她的治疗。
或许就算她知道了,也会像现在这样倚在病床后的墙壁上,静静地翻阅着手上的书籍——精致的包装泛着古铜色的暗光。
仿佛对方才的晕倒习以为常般,她的神色依旧如同往日那般平静。
病房外的显示屏清晰地映着病床号和女孩的名字:19号,柏崎栞。
...
“听说19号床的病人家属不想再继续治疗了。”
“真的吗?我昨天还看见那俩姐妹在病房里面嘻嘻哈哈的,明明已经提醒过她们很多次要保持安静了。”
与言论相悖的是,护士的脸上并未露出厌恶的神情,取而代之的却是怜悯与疑惑:
“但为什么突然要放弃治疗,她的病情不是也在逐渐好转吗?”
“家属说家里已经没有经济能力承担这么庞大的医疗金额了,况且真得治好,按照坂井医生说的——还得花一大段时间。”
“可就这样...”
“嘘!”
疑问很快就被打断,两位护士特地在栞的病房门口前放轻脚步,终止了交流,生怕她听到谈话内容中的任何一个字眼。
直到离开了那里有一段时间后:
“可就这样放弃治疗也不好吧,大家都挺喜欢那个女孩子的。”
“这是人家家属的意思,不然医药费你来付?”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位护士连忙摆摆手,走廊中最后剩下的,就只有随风飘散的一声叹息和医院中特有的消毒水味了。
...
趁着工作的闲暇时间看看窗外,也不妨是一种放松休息的方式。
但此时,萦绕在我心头的,可不仅仅只有窗外的鸟鸣:
19号床病人,柏崎栞。
自从当了这位病人的主治医师后,医院就再也没有安排让我接手其他的病人,就连日常门诊也一并取消。说什么因为病人情况特殊...
看了病人的体检报告后,情况是挺特殊的。
也许是为了考验我的实力,又或许是为了验证学院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这个传闻是否属实,他们才将这个病人转交给我,而不是院里面其他那些半吊子医生——我比他们好太多。
取消治疗的消息依旧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
对于我而言,我失去了一个检验自己实力的大好机会;而对于她而言...失去的比这多得多。
我希望迎接她的不是这样一个结局,像她那种文静的、爱读书的又那么爱笑的女孩子,所拥有的结局应该更美好。
...
正午过后,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水从屋檐滴下,落在窗边的清脆响音是那么清晰,如同当年一般:
下雨了。
于公交站台处等候的我,碰巧遇见了从图书馆急匆匆赶过来的她。她没有带雨伞,身上淋得到处都是雨水。
“抱歉,请问您有没有带零钱?”
“嗯,怎么了?”
“我打算坐公交车回去,可是身上没有带零钱...”
焦急的眼神飘忽不定,胸前的小手打着转转,从我这个视角看去,倒是显得有些可爱:
“是坐哪班车呢?”
“我看看,是这辆。”
在站牌上巡视了一会后,她手指指向众多班车中的一辆,我的目光也随之飘去:
“哦,刚好和我是同一班车。那钱我就帮你付了。”
“真的非常感谢。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还请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我回头再...”
我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
“不用那么麻烦了,就当我是日行一善...”
说完这句话后不久,我和她先后上了公交车,付了钱后,随公交车晃荡了大约十几分钟,熟悉的站名从广播中传出。直到我走到车门口,她才打破了这持续了十几分钟的沉寂:
“那至少,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佑树。你呢?”
“我是柏崎...”
最后的字眼被合上的车门所禁锢,未能进入我的耳中。但她吐露出的姓氏至今还依旧印刻在我的脑海中:
是姓柏崎...吗?
雨幕随即将远去的公交车的轮廓隐没。
自此之后,我好像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孩,毕竟连联系方式都没留下。
...
忆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坐在病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午后娴静的阳光洒落一地,将书上的精致包装映出古铜色的暗光,仿佛连同她的眼睛都一并照亮。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听见了我进来的脚步声,她这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
“请问你是?”
“坂井直人。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主治医师了。”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
3月27日 天气:阴转晴
今天是来到这家医院的第一天,病房的位置在三楼,刚好能够看到窗外的桂花的嫩芽。主治医生也很和善,我们聊了许多关于书籍的内容,一直聊到黄昏,也就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没想到他和我一样,都很喜欢书。
总觉得曾经在某一处与主治医生相遇过,可总也想不起来这种熟悉感是来自于哪里。
书中常说: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希望我的病也能随着万物的复苏一同好转起来吧。
3月30日 天气:晴
在这里已经待了三天了,大家对我都很亲切。护士姐姐也给我带了许多书,虽然我还没有阅读它们的打算,但还是十分感谢她。天气也渐渐回暖了,感觉被窗外新归巢的鸟雀鸣叫吵起,也是一种幸福。
每当我坐累了,躺着休息时,心里总会想着身处家中的姐姐:她现在应该还在上学吧,也是,开学的那一天早就过去了,不知道以姐姐好动的性格,在课上有没有做小动作呢?如果被老师发现的话,那倒还挺麻烦的。
每天只要按时吃药,不需要做过多的治疗。不知道姐姐在放学回家后,会不会担心还在住院中的我呢?
但是,这还真是有些自私的想法呢。
4月2日 天气:小雨
又下雨了呢。
每当早上起来,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时,心里就会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回忆中的他仿佛依旧在公交站台等待。漫漫雨幕并未将他的轮廓于记忆中模糊,反倒还愈发让他的身影显得清晰...
带到这家医院的那本书也快读完了...每次看到一本书的末尾,总是感觉像错失了一位老朋友。真是幼稚的想法呢,明明每本书都有读完的那一天。
但...每次都这么认为,每次却又情不自禁地那么想,真是奇怪呢。
那...就算是朋友,也终将有淡忘的那一天吗?
4月15日 天气:晴转小雨
本以为会是一整天的好天气呢,没想到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天上竟下起了丝丝细雨,浸润了萌发的万物。听说明天自己就可以出院了,姐姐和家人们,现在一个都在准备迎接我吧,有点期待呢。
但是为什么,医院里的大家,见到我时都好像是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呢?就连板井医生也...
希望这只是错觉吧。
...
踌躇着,犹豫着,坐于窗前的我正在思考要不要把这个必将且即将到来的残酷事实告诉她。
毕竟在我的眼中,她还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即使她今年已经18岁了。她的心灵如同肉体一般脆弱,不能承受住任何打击。
起伏较大的情绪也很有可能影响病情,甚至会让她有生命危险。
但我也希望,至少在她失落的时候,能有一位朋友及时地陪伴在她的身边。
已经被压着几个小时的椅子终于因站起的动作而发出呻吟,走廊里也回荡起脚步声...
“栞?你还没睡觉吧?”
“是的,坂井医生。毕竟这本书的最后一章还没有读完,再加上现在也不是特别晚。在院期间的最后一次例行检查以及做完了,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现在与你交谈的我,可能并不是以你的主治医师的身份...”
“板井先生是想和我聊聊书中的人物吗?说的也是,毕竟今天已经是我住院的最后一天了。”
纯真的笑容与埋藏于我心中深处的残酷事实形成的鲜明对比让我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以及接下来的谈话中,心如刀绞。
“不...我这次来,是想以朋友的身份告诉你一件事情。”
她纯洁无瑕的眼中闪烁着疑惑...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她趴在我的肩上,泪水打湿了一片衣襟:
“再保持这样一会,可以吗?”
直到窗外的虫鸣渐渐安熄,身后抽泣声也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伴随着啜泣的呼吸声——她哭累了,也哭乏了。
因为她知道,朋友之间是不存在谎言的。
或者说,她可能知道更多。
...
“请问,坂井医生,接下来...”
清晨,她不得不收拾好行李,换上平时的外套。临走前留下的电话号码仿佛成为了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让清脆的铃声将我吵醒:
“那个...你已经到医院门口了吗?我已经开车过来了,就是门口红色的那俩。”
“请稍等,我马上下来。”
不知等待了多久,拥挤的人流中才闪出她的身影。
只不过,上了车之后的她,看上去还是一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样子。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不,完全没有哦。只不过走这么长的一段路,还是感觉有些累的。”
摇了摇头后,她又将目光转向窗外的风景:
“但是...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也没有其他住的地方了,来我家可以吗?”
“只要坂井医生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会介意啦,就当做是邀请朋友在家里面住上几天。”
透过后视镜,我看见她的神色还有一些不自然,看向窗外的目光焦点也有些居无定所的感觉:
“以后就别叫我坂井医生了,直接叫我佑树吧。”
“佑树...吗?那个,不知道佑树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有一次雨天...”
回忆于脑中一闪而过,女孩的身影好像与身后的她相重合:
“当然记得了,毕竟‘柏崎’这个姓好像也挺少见的。但真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能在同一所医院遇见...”
在那之后,我又和她聊了许多。那时到现在的种种经历,书中的人物角色,以及...她的病情。
不知不觉间,车子也缓缓行驶到了一栋古色古香的小楼前:
“到我家了,下车吧。”
...
“佑树的家里面,意外地有些大呢。”
“但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住啦。”
“那...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感到有些寂寞呢...”
“嗯?什么?”
“没什么,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她的目光随即飘往别处,落在了有些积灰的木雕书架上:
“还真是有情趣呢,书架都做了一番装饰,很有典雅的感觉。”
“自己随手雕刻的罢了,也谈不上什么精细。哈哈...”
曾经一时兴起而学的雕刻技艺几乎都被用在装饰这个书架上,如同贩卖假货被发现一般,我尴尬地挠着头,嘴上打着哈哈。
“这里是楼梯吗?”
“对,从这里就可以通往二楼。”
“还真是打扰了。”
“我也不怎么介意啦,毕竟这里就算是连家人都很少来光顾呢。”
“这样吗...”
仿佛忆起了什么往事,她的眼中似有丝丝光亮在闪烁,就连声音也变得有些难以抑制的颤抖:
“有点冷清呢。”
简单的介绍了二楼的布局和她的房间位置后,便帮她把行李搬到房间里。向院长请过假后,我便开了煤气,着手开始准备今天的午饭。
...
4月16日 天气:晴
本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家人们会像在梦中一样来医院接我,大家一起带着幸福生活下去,可最后一缕希望破灭时,我也不得不相信多年前曾经遇到过的男孩——也就是现在的他,这栋房子的主人。
出乎意料的是,相较于医院的伙食,甚至是大部分餐厅来说,他的手艺都十分出色。
本以为他会是书上讲的“本是工作的好手,却败在柴米油盐前”那种男人,看来也不能全部相信书上的话啊。中国的古人也常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也不能太过于依赖书本,毕竟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实践才能出真知嘛。
但是,究竟到什么时候,我才有能力从床上站起来,去小区里走走呢?就凭这副病弱的身体,倒也有些痴心妄想了。
今晚月亮真圆。
...
我认为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是思考病人治疗方案的最佳时刻。
没有繁星衬着明月,耳边没有平日里医院的嘈杂,只有习习凉风拂过时的风声。往往在这种时候,我的思路进展就会飞快,能够快速地规划出每个疗程的步骤、周期等等信息。
即使宅邸里多了一位客人,也对现在的环境没有丝毫的影响,所有的一切依旧如同往日那般安静。
那个问题从她进入我家的那一刻起就如同一座大山般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来:
她的病有些特殊,可能因为以前父母贪小便宜,有去其他不正规的医院治疗过,不合理的用药方案让她的病情恶化得更严重了。需要用中医的疗法,每天可能都要喝一服中药,一个月后还需要去医院检查身体情况等等...
这么算下来,所需要的金额数目的确挺庞大的,也有些药材需要托大学时候的朋友买。也怪不得她的家庭会选择将她弃养在医院,但所幸是在我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约莫到10月份的时候,她就可以在小区里走走了;到今年冬天,也就是差不多在11、12月份,她的病情就能够痊愈了。
希望一切安好吧。
...
“咝。”
锋利的刀剑在不经意间于她的指尖轻划一下,渗出的鲜血如约而至,丝丝被藏于身后的煞红差点慌乱了刚进家门的我的阵脚,好在家里有可以止血和消毒的绷带、创可贴和酒精,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下次要小心一点,知道了吗?”
心情的焦急与担心让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的埋怨,面前的她也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低垂着头,微微红了脸颊:
“是...”
仔细地给伤口消毒之后,见不再出血,便给她贴上创可贴。素白的小手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娇嫩,如同精雕而成的玉器,无瑕又易碎。
“为什么栞会去拿厨房里的菜刀,明明是很危险的...”
“那个...因为看到你每天下班回家都那么辛苦,还要准备晚饭,就想给你一个惊喜。”
还好今天下班早,一推门就看见了站在菜板前的栞。她将一只手藏在背后,仿佛在掩饰着什么:
“佑树今天回来真早啊。”
“嗯,你的手怎么了?”
“不,完全没事的。”
“等下,手给我看一下。”
偶然瞥见的鲜红是那么刺眼,这迫使我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藏在背后的手:
“看来真的是很不妙呢。”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满足了。”
“嗯...”
“那个,抱歉。”
“哎,为什么?”
“刚刚有些急了,言语上没有控制好...”
突如其来的道歉到让这一小段时间混入了鸣蝉的独奏——已经是夏天了。
“佑树先生还真是会为别人考虑,果然和当初一样善良。没关系,我完全不介意哦。”
于朦胧月光下的那份微笑将永远铭刻于我的心中,于仲夏夜对视片刻的我们,彼此都微微红了面颊。
...
在这之后,又度过了漫长的3个月,尽管医院做好了对个人信息的保密工作,她关于病情的消息还是在网上不胫而走,一些媒体趁机大肆鼓吹,再加上部分医生无能为力的言论,让很多事不关己的网友戏称为“21世纪最难破解的医疗病症之一”。
但至于别人对她的病看法怎样,是不可医治的绝症,还是尚存一丝希望。我想,在她的体检报告出来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有了答案:
“恭喜你,栞,从今天开始,你就正式‘出院’了。”
从书中抬起头的她,目光中带着一份恋恋不舍和稍纵即逝的惊奇:
“佑树你还真是爱说笑,体检结果到底怎么样啊?”
“除了还有一些贫血之外,一切指标正常。对了,还有,生日快乐...”
正午的暖阳透过窗棂,正好映照在我手中的报告单上。将视线从报告单上移开后,映入眼帘的却是她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和缓缓滴落于脸颊的泪珠:
“谢谢。”
十二月,初冬,冰雪消融。
...
那一天的一幕幕至今还印刻于我的脑海中,或许从那一封粉色信笺从书页中掉落出来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活就被添上一抹奇异的色彩。
这份色彩的名字,叫爱情。
在与她相伴的日子里,彼此之间的感情也变得愈发亲密。若真是要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那想必是“友人以上,恋人未满”吧。
她的笑容与泪水在我的心中获得了永久的居住权。
她傻乎乎的样子能让我为之一笑;她受伤的时候能让我心揪不已;她静坐于床上,细细品味书籍的模样,更是为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上添上了几分娴静、优雅与端庄。
曾几何时,有人能够以这样的方式闯入我的心扉,如同一名可爱的小偷,偷走了我的全部思绪与感情。
“还没有睡吗,佑树先生?”
“怎么了?”
近乎失控的声线似乎有些难以控制,我尽量使目光能够与她对视,不让她起疑。
“我好像...有一本书落在这里了。”
“是这本吗?”
见着我手中举着的书,她的语气也变得比先前更加结巴了:
“嗯,是...那个,我、我现在能拿走吗?”
“当然可以,但是,我好像也有东西落在你这了。”
“诶,佑树先生,是不常来我的房间的吧...”
面带疑惑地歪起了头的她,让我在心中小鹿乱撞的同时,也放下了掩饰过去的想法,下定决心要好好保护这个女孩:
“是我的心哦。”
“果然...被佑树先生看到了。”
“我们在一起吧。”
“我们在一起吧。”
...
不知不觉间又是几个月过去,她已经完全摆脱了病痛的折磨,能够像自己所希望的一样:如同一名普通的女孩生活着。
只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现在,她的身边多了一个我。
与曾经的大学同学说的一样,和自己所爱的人待在一起,时间都会于不知不觉中流逝而去。
初春的晨光熹微,透过洁白色的纱窗,不偏不倚地照到了我的脸庞。
不过凑巧的是,每天都留心隔壁房间动静的我,早已在朝阳升起的前一刻醒来。
清晨的鸟鸣并未将拖鞋与地板的碰撞声掩盖,看了一眼时钟:还是七点钟,自从我们成为了情侣后,她的起床时间好像被固定了一般,每天都这么早起来。
“早上好。”
“嗯,佑树先生早上好。”
明明都过了将近一年,称呼还是没变啊...
“要出去走走吗?”
饥饿感总是在临近正午的时光里如约而至,空瘪瘪的肚子仿佛就像早上没吃过饭一般,发出“咕噜”的声音抗议着。
“现在要出去走走吗?”
“佑树先生...今天不上班吗?”
“正好是周末啦,不得好好抓紧时间陪陪自己可爱的小女朋友~”
“唔,又这么说...”
不争气的红霞漫上了脸颊,她放下手中的杂志,阳光在封面上一闪,吸引了我片刻的目光:
今年的...夏日祭吗?
几抹烟花于被风吹开的纸页上绽放,隐约能看见上面做了鲜红的标记。
“去新开的那一家甜品店逛逛吗?”
“一起走吧,佑树先生。”
与心爱的女朋友一起手挽着手坐在大街上,感受着一众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可能是因为不常出门的缘故吧,她怯生生地走在离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紧握着我的小手也有些颤抖:
“那个,佑树先生?”
“怎么了?”
“好像有很多人都往这里看过来...”
“没关系,他们只是羡慕我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好女朋友罢了。”
在握着她的手上加了一丝力气,只稍一使劲,她轻如羽毛的身体便跌落我的怀中。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害羞地对视了几眼,便心照不宣地将目光移开,默默地让多出来的几束视线炙烤着空气...
“抱歉,能...稍微松开一下吗?”
走过了行人的密集区,她才终于抬起头,敢于直视我的眼睛,虽然只有那么一瞬。
“有点难受吗?”
怀中的她脸憋得通红,吐露而出的话语中都带着一丝结巴:
“不...只是觉得,这个姿势有点难走路,还有,心跳有些加速...”
逐渐减弱的声音衬托着少女的可爱,从我的怀中挣脱后,她便主动牵起我的手,引着我朝那家甜品店走去。
推开门后,一股奶油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已是周末,还好这里的顾客不会多到人满为患的地步,但耳畔还是传来了几许嘈杂。
“栞要吃哪一个呢?”
“黑森林慕斯吧。佑树先生呢?”
“草莓奶油蛋糕,再来一瓶汽水,谢谢。”
在快速地付完账后,我和栞很快就找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慌张无措的眼神似乎还没从刚刚的暧昧举措中缓过神来,两人的目光又一次经历了短暂的相交:
“话说佑树先生刚才为什么...”
“因为有很多男人都在盯着我可爱的女朋友看,总有一种心爱的东西被夺走的感觉呢。”
“原来佑树先生也会吃醋啊...但是...”
嘟起了小嘴的她衬上带着一丝娇蛮气味的眼神,到让这不满的表情可爱起来——没想到在这几个月里,栞的性格变化也挺大的嘛。
“刚刚突然对人家发动袭击,不理你了。”
“诶诶诶?!”
...
等了许久,点好的甜点终于送了上来。
面前假装生气的她也经不住诱惑,带着喜悦的表情将头扭了回来,拿起盘子一边的餐具,轻轻切下一小块放入嘴中,脸上随即洋溢着幸福。
“栞是第一次吃甜品吗?”
“其实也不是啦,之前有和姐姐来过几次。”
语气也变得和往常一样了,看来她也消气了。
“是吗...”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一小块草莓蛋糕切下:
“来,啊...”
“啊...”
本是情侣之间的日常互动,周围却有几束怀有恶意的视线投来,惹得我心里发毛。
但是,能够与桌对面的她来几次亲密互动,这至少还是值得的。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再次切下蛋糕,叉起后,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嘴里送去。
嗯...果然好甜。
“等下,佑树先生,那个叉子...”
“是你之前用过的,对吧?”
“嗯...”
少女微微颔首,脸上的红晕也充分展示了她内心的真实活动。
“但是,到不如说,栞你已经做好准备了不是吗?”
“哎,什么?”
“明知道我会用这个叉子来吃蛋糕,但是刚刚又不回避我,反倒很听话地把那块蛋糕吃了下去...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没、没有这样的吧。佑树先生又在胡思乱想了,真、真狡猾。”
“那就当我在我可爱的女朋友身上狡猾一下吧。”
听见了第三次“可爱的女朋友”这个词的她不得已撇开了视线,切蛋糕的小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最后还是在一众怨念的目光下吃完了蛋糕啊。
...
时光如流水,匆匆逝去。
不知不觉间,小楼后院的荷花已然含苞待放,翠绿的荷叶上还残留着昨夜风雨后的水珠。
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一改往日的作息,起的更早了些:
“佑树先生,今晚一起去夏日祭吗?”
“晚上没什么事,吃完晚饭后再去吧。”
伸出手,理了理她睡觉时压乱的发丝,语气中好像带上了几分宠溺的意味:
“以前都没有去过吗?”
“之前和姐姐提起过一次,可是父母担心我的身体,就没有允许...”
满是惋惜的语气和渐渐低垂的眼眸让我的心里泛起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曾经的病痛成为了禁锢少女的枷锁,让她如同关在笼中的金丝雀一般,失去了自由。
在过去的这段灰暗的时光里,究竟又能有多少人能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一抹亮色呢?
“这样啊...”
或许,我们的经历,都有些殊途同归的意味呢。
“谢谢。”
面前的她所展露的,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
等到吃完晚饭后,夜幕也如约而至,将整个天空浸染上黑色。
“一起走吧。”
“嗯。”
穿好鞋后,我们便手牵手,先后走出了家门,融入到了朝祭典方向的人流中。
“啊!”
牵着的手往后一拉,并伴随着一阵小声的惊叫。身后的她应该是被行人撞到了,这项推测迫使我担忧地回过头去,她的一只手举在胸前,做出防护的姿态,目光中却流露出了几分胆怯。
“会不会看路啊!”
粗糙的大嗓门让我的眉头不禁一皱,瞪了那个人一眼之后,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继续走。
“哎,你是她男朋友对吧,你的小女朋友走路不看路把我给撞了,你就说今天这件事怎么ban...”
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带着个啤酒肚,挑衅的眼神,一副小混混的样子,只不过再被我瞪了一眼之后,他的后半句话很快就没有下文了。
“有事吗?”
语气中透露出的凛冽是平日里所没有的,毕竟这种社会垃圾平日里还真的很少见到。更何况这次我是真的发火了。
见他一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我心中便没来由地一阵恶心,拉了拉还在呆滞中的她:
“走吧。”
与刚才的语气不同,这次的话语中洋溢着温柔。
“嗯...嗯。”
...
在之后的路程中,她都像一只乖巧的小猫般,依偎在我的身侧。
“刚刚有被吓到吗?”
“不,佑树先生平常还是很温柔的,所以刚刚是真的生气了吧...”
“还好他之后没找我们麻烦...要吃点什么嘛?”
“唔...那边好像有一家章鱼小丸子...”
点了一份之后,两个人就走在祭典的街道上,随人流缓缓前进着。
“那个,佑树先生?啊...”
面前的她手上举着一个竹签插着的章鱼小丸子,正举在我的嘴边,愈发微弱的声音配上少女泛红的面颊,更能显出少女的可爱。
“啊...”
将丸子一口含到嘴中,尚未散发的余温让我不得不加快了咀嚼的速度,囫囵吞了下去:
“咝,还是有点烫...”
“抱、抱歉,刚刚太急了,没有吹凉。”
她小心翼翼地吹着丸子的样子带着几分笨拙,不由得让正在偷看的我掩面偷笑起来。
“来,啊...”
“啊...”
清凉的晚风拂过我们发烫的面颊,看着她的眼睛,我的心里竟没来由地感到些许的慌乱。味蕾传来的味道满载幸福,使人不禁在细细品味后再将其吞下:
“栞不吃吗?”
“我就...不用了吧。”
“明明是自己想吃的东西,来,别客气...”
“啊...”
那时没有加任何糖的章鱼小丸子,可现在回忆起来,却觉得满嘴清甜。
...
待到夜幕愈发深沉,一声烟火的长啸却打破了这一寂静。
“咻——砰!”
一朵朵五彩斑斓的烟花急不可耐的从地面跃起,像是要填补夜空中的空白一般,在空中炸成各种形状。
即使会被烟花的响声所掩盖过去,人群也还是随着一朵朵烟花的腾空而更加喧腾,脸上喜悦的神情也随着烟花的绽放而闪烁着。
这是夏日祭的尾声,亦是夏日祭的高潮。
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撩至耳后,看向我的目光中夹杂着欣喜和期待:
“这样的烟火大会,我只在书上见过呢。”
“对于栞来说,的确是很难得的机会。只不过有点遗憾的是,不能从正面看见呢。”
透过高楼间的空闲,我们和周围的人一样,都在费力地踮起脚尖,观赏着此番美景。
“但是...能和佑树先生一起,我就已经没什么遗憾的了。”
在她绯红的脸颊的映衬下,月光都不再那么寒凉。
如同谢幕式般的,最后的烟花在空中散落成雨又消逝于璀璨的星空中。可人群却好像还没有从方才的兴奋中缓过来,依旧喧闹着。
身旁的她回眸,朝我微微一笑。
你点亮了我心中的烟花,需要用一生来打扫余烬。
...
夏日祭于那一晚匆匆过去,除了遗留下来的垃圾,好像没有任何痕迹能够证明它曾经的存在。
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也不会因为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而停下,人们依旧持续着往日的生活。
“佑树先生今天好像心情不是特别好,还在记恨昨晚的事情吗?”
“其实也有一点吧,但是最近患者的医闹频率好像增加了。”
“那...佑树先生也要注意安全啊,就要像网上说的那样‘受到患者的袭击时,要躲在医疗器械的后面,越贵的越好’。”
“别背着我偷偷去网上看这些东西啊,偶尔开开玩笑还可以。栞你也别太相信网络上的信息啊...”
“嗯,路上小心。”
轻抚过她的头,提上鞋子,我推开门,踏着初夏的晨曦,开启了一整天的繁忙。
有时于闲暇思考问题时,关紧的门缝一边还是会时不时地传来病人家属的争吵声,打断思路——毕竟医院里墙壁的隔音效果都很一般。
说起来,栞的姐姐,好像是和她的家人在病房外面吵了一架...
真是的,我还在胡思乱想着什么呢,该思考治疗方案了。
话说距离她的生日,还有几天来着?
...
漫漫的时间长河中的寒凉渐渐没上肌肤,窗外,于寒风中摇晃的枫树也不知何时凋零了枝干,脚下积着厚厚的落叶层。又是一个周末,待在家里的我们关紧了门窗,将被炉放在客厅的中央,享受着这于冬日中尤为珍贵的温暖。
“嘿!”
趁我不备,她在被炉下的一双小脚不安分地进攻着我的“地盘”。如同恶作剧被发现的小孩一般,她朝我调皮地笑笑。
“栞的脚好像有点冷呢。”
手捉住了她那一对玉足,仔细地抚摸着。她的俏脸上也浮现一抹红晕:
“不...我完全不冷了。那个,佑树先生,手...”
“对了...”
见她有些不情愿的样子,我便放弃了继续把玩的念头。松手之后,又接着刚刚的话头,继续说道:
“今天好像是栞的生日吧。”
目光假装于不经意间瞟到了早已确认过无数次的日历——今天刚好是11月2日。
“诶?!完全没有察觉到...”
“那...就祝你生日快乐吧。”
将藏在身后已久的蛋糕拿出,放置在桌面上。洁白的奶油层反射着乳白色的灯光,到让蛋糕显得尤为可口。切开后,里面粉色的草莓夹心显现于我们的眼中,让一旁的栞视线中多了几分惊喜:
“可以现在吃吗?”
“至少也得先许个愿吧,我的小寿星兼小馋猫。”
“嗯。”
蜡烛将熄灯后的一片漆黑烧了几个洞,她双手合十,一副虔诚的模样。一段时间后,她缓缓睁开双眼,将蜡烛吹熄。在这之后,两个人就在桌边吃完了这份4寸的蛋糕。几抹奶油挂在她的嘴边,衬出少女的顽皮、贪嘴与可爱。
“哎,佑树先生?”
拿起放在桌边的纸巾,轻轻为她擦去奶油的痕迹,如同擦拭着精美的玉器,稍有不慎便会支离破碎。她也因此红了面颊,道谢时的话语也带上了些许孩童般的可爱:
“谢、谢谢...”
暧昧的气氛于两人之间传开,不过更让她感到害羞的,是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嫁给我吧,栞。”
屋外,月亮识趣地将身形躲藏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屋内,闪闪发光的钻石在她的心中闪耀。
单膝跪地的我和站立于我身前的她,犹如中世纪的骑士与公主。
知道吗,一开始,世界上只有氢,恒星内部的聚变到铁为止,金、铂这样的重金属元素只能来自于超新星爆发这种宇宙中最绚丽的葬礼,也就是说,如果你送了女孩一枚铂金的戒指,她就戴上了一块星星的碎片。
她戴上了那份无名指上的契约,这是只属于她的珍宝。
更何况,这一块,是我亲手雕琢而成的。
...
云层在朝夕的变化中于高楼间变换着色彩:晨的清纯,午的热烈,有晚霞的留恋,也有夜晚的清凉。
与她相伴的时间并不会显得很漫长,但也尤为珍贵:
凛冬的海滨,冻成硬块的沙滩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活力与生机。我和她肩并肩,共同遥望着冰封的海洋。往日滚滚而来的浪花也被禁锢在冰层之下,只能凭借自身微弱的力量让冰层发出“咔咔”的碎裂声。呼啸而过的寒风带走了我们身上仅有的体温,也将远处冰封着的海洋发出的最后几声呻吟传入我们的耳中。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和围巾,转头将目光看向我:
“佑树先生不冷吗?”
在大雪天全身裹得和胖胖的企鹅一般,在抵御寒冷的同时也带上了几许滑稽的意味:
“完全不冷啊,毕竟都穿这么厚了。你呢?”
“倒不如说,因为有佑树先生在旁边,所以不管是再怎么寒冷的冬天,整个人都是暖暖的。”
“都结婚这么多年了,称呼要不要换一下?”
“那个...”
纵使我们已经相处良久,她还是和笨拙的小女生一般,红了脸颊:
“老、老公...”
“听起来怪怪的,果然还是算了吧...”
“明明都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佑树你还...”
“那真是对不住啦,我的老婆大人~”
“唔...”
不出意料地,她又一次露出了可爱的表情。
“对了,我们在旅店的孩子怎么办?”
“没关系,哥哥会管住妹妹的。”
她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佑树先生那时给我喝的是中药对吧?”
“嗯,怎么了,是中药的苦到现在回忆起来自己的小心灵又隐隐作痛了吗?”
“不...没有哦,倒不如说和佑树先生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糖果一般甜蜜哦。”
阳光在她甜美的笑容下自阴影中逃脱,冬日的暖阳又一次照亮了云层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