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穷尽一生，才在她灰暗的人生上留下来丝丝烛光。
...
“咚...咚...咚...咚咚咚。”
三长三短的敲门声，是他们之间事先约好的暗号。
身着西欧古典连衣裙的小女孩寻声走下木制的旋转楼梯，凭借着自己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的身高，略带吃力地拉下了门把手。
“你来找妾身干嘛？”
从门缝中看去，外表破旧的住宅里面却被收拾得有条不紊，带着一丝清洁的味道。天花板的死角处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让人不由得怀疑面前这么幼小的身高是怎么完成这一艰巨任务的。注意到面前女孩因自己的怠慢而露出了些许不满的神情，佑树也开口回答道：
“既然成为了男女朋友，来女朋友家串门，不是很正常吗？”
“所以说，妾身我最不擅长应付你这样的小孩了。”
“到底谁是小孩啊...”
没有理会佑树的小声吐槽，她侧了侧身，示意佑树进来。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后关上。伊莉亚走进厨房，不一会就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仿佛知道佑树的胃口般，餐桌上特地准备了缀着樱桃的草莓蛋糕。只不过每道菜里都或多或少地掺杂着西红柿或者番茄酱。
“看来伊莉亚桑很喜欢只西红柿啊。”
“嘛，毕竟现在的吸血鬼都以这种方式来代替吸人血了。况且妾身我对人血这类玩意提不起兴趣。”
面前的小女孩单手拖着下巴，百变聊赖地讲述着足以震惊常人三观的事件。可她面前的少年却在早已被清空的盘子前安静的聆听着，嘴角还挂着一丝奶油的他好像早已对此感到习以为常。目光也落在她被细碎阳光闪耀着的一头黑发上。
“喂，别这么盯着妾身看啊，明明是我的眷属还敢如此无理，真是的。”
在如同墙壁一般惨白的眼上浮现的红晕十分醒目，面前还处在小孩子形态的伊莉亚神色也带着害羞的不自然。到处乱瞟的绿色眼眸与嘴上的傲慢语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伊莉亚的心情还真是意外的好猜呢。”
收回目光的佑树平静的回答道。他隐隐感觉到在那一瞬间，由对面传来的气息在欣喜中带了一丝失败感。
“好，好，乖啦~”
伸出的手轻抚过她乌黑秀丽的发丝，如同安抚受伤的小动物一般，神情也一同变得温柔起来。
“真是的，妾身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将头上的手轻拨开，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耐烦。
但即便如此，面前的男生也依然没有丝毫收敛的趋势。反倒还厚着脸皮开口说道：
“要一起出去走走吗？”
“也不是不可以...但得等我整理完花园，今天还有好多事情没干呢。”
面前的少女托着腮思考着，眼神也逐渐飘向了天花板。
“那，稍微等我一下哦。”
撂下这一句话后，伊莉亚就消失在了后门，只留下佑树一个人在古老的别墅无聊地看着早已上了年纪的摆锤左右摆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呼唤声才把佑树拉回现实。
“佑树...你真的没事吗？那个摆锤是我从德国那里搬过来的，听说看久了就会让人入迷，甚至失去意识。嘛，看你现在的样子也应该是没事吧...大概？”
“为什么是大概啊...我没事的，伊利亚桑也是，很会关心人啊。”
“什、什么嘛，要是作为我的眷属受伤了我可是很难办啊。”
“那...”
目光正好撞上那青绿色的眸子：
“作为男朋友呢？”
仿佛在印证这句话到底效果一般，红晕再一次清晰地呈现在女孩的脸上，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些结巴：
“那、那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啊。毕竟在我家里，这样的东西还挺多的。”
“好，好，我知道了哦。”
“别用对待小孩一般的口吻和妾身说话啊，真是的。”
“那...一起走吧。”
冬日的暖阳透过门缝洒在少年伸出的手上，显得格外耀眼。
“等、等妾身戴好帽子啦。”
...
“一张成人票，再加一张...儿童票。”
“这是您的票，请收好。”
买好票后，牵起伊莉亚的手。随着尚不拥挤的人群一起走向了游乐园的入口。
只不过，一旁的她好像显得有点不开心的样子。
“为什么要叫妾身小孩啊？明明妾身已经是活了400年的吸血鬼了。”
“谁叫伊利亚桑的身高这么...”
“都说了不许嘲笑妾身的身高。”
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叉着腰的可爱模样，即使强忍着没有说出后半句，但佑树也相信她早已知道隐瞒的内容。
冬日的阳光黯淡了下去，气温也骤然下降，好像有下雪的趋势。
“话说伊莉亚桑...”
“怎么了？”
身旁的男友突然停下脚步，一丝开玩笑的目光落在伊莉亚身上。
“真的不能变成大人吗？”
“当然不能了，要不然你试试。”
“那就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这个变态萝莉控。”
至于没有控制的音量被路人听到而导致佑树尴尬地乱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前的事了。至于现在，佑树还尚未从刚刚登上过山车的刺激感中回过神来，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弯着腰，铁青着脸，将恶心的呕吐感强压下去。
“所以说啦，佑树你不要太勉强自己啊。”
站在面前的黑发女孩看他这副模样，不禁捂着嘴，眉宇间荡漾着笑意。
“不...我完全没事的...”
“听你这语气就不像可能没事的样子。”
说话间，伊莉亚已经坐到佑树的身旁，稚嫩的小手轻轻地拍打着男人宽厚的后背：
“歇一会再走吧。”
人生的路上，走走停停也是一种闲适
...
不知不觉，天上已飘下细碎的雪花，骤降的气温也使得还待在户外的二人有些瑟瑟发抖。
渐渐下落的夕阳也把摩天轮的黑影衬托得十分高大，路灯也缓缓亮起。
“先去屋里面坐一会吧。”
说话声中带着明显的颤抖，即使是吸血鬼，伊莉亚的体质也忍受不了这么寒冷的天气。
“那我们走吧。”
握住她伸出的手，两个人一起朝不远处的咖啡馆走去。
“话说，你应该知道我们吸血鬼是长生不老的吧。”
“嗯...”
“那...为什么你会做这样的选择？”
“只是遇见了喜欢的人，仅此而已。”
他的眼中仿若有光，二人对视良久，女孩却仿佛想起脸颊上的红晕一般，低下原本扬着了头。
“只、只不过妾身还不算人类吧。”
“反正也差不多，伊利亚桑就不要那么纠结了。”
伴随着推门时清脆的铃铛声，暖气所带来的热量也扑面而来。
“来一杯拿铁。”
...
温暖的咖啡驱散了刚刚的寒冷。餐桌对面，伊莉亚正一手托着碟子，一手拿着几乎被棕色液体盛满的杯子。优雅的小抿一口后，慢慢将其放回桌面上。反倒透露出一股和体型不相符的气质。
“伊利亚桑有时候看上去也不是小孩子呢。”
“怎么样，被妾身的魅力迷倒了吗？”
语气中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但已经对这些习以为常的佑树则是装成一副十分认真的样子回答道：
“没有。”
“咳、咳...如果你现在向妾身认错，妾身还可以既往不咎...唔嗯...”
伸出的手轻轻抚摸着伊莉亚的一头秀发，脸上也带着宠溺的笑容。
“妾、妾身知道了啦，还不赶快把手拿下来。”
与之前不同的是，伊莉亚这次并没有不耐烦地把手拨下，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慌乱的眼神中的那一抹幸福。
或许温暖的阳光已然将她内心中的残雪融化。
...
“为什么要来坐摩天轮啊？”
“既然作为情侣来到游乐园，不留点浪漫的回忆怎么行？”
“嘛，那随你啦。”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摩天轮的入口处。摩天轮上的LED灯在黄昏的映照下璀璨，一对牵着手的男女伫立于此，倒为这副场景添上了些许的浪漫色彩。
在缓缓旋转着的摩天轮上，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保持着从进入轿厢的那一刻起就笼罩于此的沉默。视线都不自觉地落在窗外，欣赏着黄昏时鳞次栉比的高楼。
“那个...伊莉亚？”
“怎么，叫妾身是有什么事吗？”
“今天早上处理院子的时候好像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啊。”
“啊，那个啊。因为院子里有一条毒蛇，所以也就没让你跟过来。赶走它也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伊莉亚桑还真是善良呢。但是没关系吧。”
“放心吧，妾身可是存在于世上四百多年的吸血鬼啊。”
面前的伊莉亚自信满满地保证道。但与之相反的是，佑树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沉重：
“我的父母好像已经...”
“已经什么？”
“他们好像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说让你明天来一下我们家。”
“哦，妾身知道了。但是，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
说来惭愧，从二人成为情侣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可伊莉亚依然对自己男朋友住的位置没有太大的概念。
“那我明天早上去接你吧。”
两人的脸都不约而同地染上一片绯红。对于伊莉亚，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纵使已经经历了四百多年的漫长岁月，没有历经任何感情的她从一些文学小说作品中也对男女之间的相恋起了些许的憧憬，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当这段感情开始的时候，一切的转变都发生的如此之快。
目光再一次转向了窗外。
他们在心里默默对落下的夕阳起誓，一切都会过去的。
...
在漫漫长夜的等待中，太阳终于升起。
清晨，阳光还尚未褪去朦胧的外表，以往常常在家赖床的佑树却已经起身前往伊莉亚家，叩响了沉重的木门。
“久等了。”
门缝里探出来一个小脑袋，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和紧张。
“现在还早，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
“那好吧。”
“稍等我一下，妾身要拿点东西。”
端坐在沙发上的时间是那么无聊。不敢再盯着钟摆看的佑树也只能无聊地躺在沙发上，任由思绪的流逝。早起所带来的困倦很快将佑树所击倒，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的灰色地带。
直到一阵剧痛将他唤醒，又差点让他昏死过去。
她和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那条蛇是怎么进来的，也永远都不会知道它为何要将锋利的毒牙扎进佑树的小腿肚里。她唯一记得的一件事，就是在觉察到楼下传来的气息隐隐有些不对劲的时候，飞速地跑下楼去，将佑树伤口里的毒液连同血液一起吸出。
至于那条听到脚步声就马上溜走的蛇，伊莉亚自然不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放过它，但不是现在。
“呐，佑树，没关系吧。”
“嗯，看到伊利亚桑来了，我就已经好多了。”
“这种时候就不要这么说了。真的没其他不适的症状吗？”
“没有，真的没有。”
“那...真的是太好了。”
说话声中带上了些许的哭腔：
“妾身还以为...差点就要失去你了。”
将佑树的伤口用绷带裹上草药包扎好后，伊莉亚带着疲惫趴在佑树的身上。
“还以为会被伊莉亚桑吸干血液呢。”
“真是的，妾身已经不喝人血了。还有，别在这种时候讲这样的话啊。妾身明明很担心你。”
“伊利亚桑，好像长大了呢。”
“别、别说得好像妾身着几百年都白活了一样啊。”
“不。”
说话的同时，佑树指了指伊莉亚的身体，眼神中带着的惊奇也让她瞪大了双眼。
在他的面前，伊莉亚的身体早已发生蜕变，由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孩变成了几乎和佑树同龄的少女。而正是因为先前在游乐场的对话，才让佑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嘛，居然真的长大了。”
看着已经停止成长的身躯，一边在懊悔着怎么没早注意这一点，一边也在暗自庆幸：
“这样也好，免得佑树你被父母说是变态萝莉控。”
“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吧。”
捂着嘴偷笑的同时，伊莉亚也在脑中检索着关于这件事的记载：
“妾身好像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说是这样的血液不仅能让吸血鬼的体型成长，好像也会获得抗阳光的属性。”
伸出的手指在空中划着圈圈。
“这种东西都可信吗？”
“当然，那可是妾身家里人世世辈辈传下来的。”
“那现在一起去试试？”
“你腿上的伤还能走路吗？”
“我觉得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最后，伤口的确也像佑树说的那样，在不知名的药草下奇迹般地快速痊愈了。至于伊莉亚，自然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摆脱了阳光的束缚，能和正常人一样行走在阳光下了。
而最后的结果嘛，佑树的父母也同意了她们两人的这桩婚事。在草草地举行了婚礼之后，他们之间的故事也开始了新的篇章。
...
“好啦，快一点。”
那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二个冬天，皑皑白雪覆盖了一切。刺骨的寒冷侵袭着裸露出的肌肤，让尚未从困意中解脱的佑树彻彻底底地清醒了过来。
而他的正前方，一名看上去有十九岁的少女正向他兴奋地招着手。残存的雪花只在她富有光泽的黑色头发上留下零星的痕迹。
“明明嘴上说自己已经活了四百多年，可怎么还是表现得跟小孩子一样。”
“因为佑树你是个变态萝莉控吧。”
面对佑树的吐槽，伊莉亚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便装作懵懂的小女孩恍然大悟的样子，给出了惊人的回答。
“那，伊利亚桑不妨猜猜我最喜欢哪种啊？”
“当然知道，作为妾身的眷属，最喜欢的类型肯定是...”
下意识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可反过来在脑中检索有关这一类的词汇时，却赫然发现自己记忆的不足。
“答不上来吧。”
语气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意味，连同现在脸上的微笑一起，都让伊莉亚的心中感到些许的不爽。
“那个...这个...”
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尚未发现佑树距离自己越来越短的伊莉亚只好以这种方式给出答复。
“当然是你这一种的啦。”
在耳边突然响起的轻声细语结束后，如同蜻蜓点水般的，佑树在伊莉亚的脸上留下了浅浅一吻。
“诶？！”
在短短地呆滞了几秒后，脸上蒸腾的白色雾气才彻底消散。只不过依旧泛红的脸颊在寒风中被刺的微微有些发疼。
“真是的，不理你了。”
故意用毫无任何气力的拳头捶打着佑树的胸脯，他只是浅浅地笑着，看着妻子撒娇的可爱模样。
你眼中有柔情万种，
如脉脉春风，
冰雪也消融。
...
那之后的许多春夏秋冬，都交杂着二人的欢笑与泪水。
但无论人的生命对于自身来说多么漫长，在吸血鬼长生不老的世界里，都只是短短一瞬。
那年冬天，直到他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伊莉亚才明白，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弥足珍贵。
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
她将他的躯体放进棺材，亲手埋进后院的泥土中。
泪水打湿了身下的一片土地，天空也变得阴沉起来。
或许早在游乐场的那一次对话中，他们就已经明白彼此的相伴必然会给其中的一方或二者都带来痛苦。
但，他们继续感情的理由，只是因为在漫漫旅途中遇见了喜欢的人。
碑上无字，是他的遗嘱。
眼神中的抱歉，是他留给她，最后的道别。
他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阳光下的泡沫是彩色的，
就像被骗的我是幸福的。
或许在这段感情中，他们真挚又虚假的对待彼此。但无论结果怎样，无论哪一方先离开，这都是他们之间最美好的回忆。
与你欢笑的日常连同泪水一起，深深地隐没在土地中。
君埋泉下泥销骨，残寄人间雪满头。
伴随着寒风呼啸，下雪了。
听风拂过，有你陪我。
但见长风如故，我便是他的信徒。
那一夜，别墅中人去楼空。
为了与他告别，她回到了远在德国的老家。
几百年过去，她依旧忘不了她。
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手中的相册上，也闪耀着泪水。
几百年过去，世间的沧海桑田好像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回忆着过去，妄想着未来。或许时间的概念在她的眼中早已不清晰，她只是觉得和他共度的时光十分漫长。
不知多少日月如梭后，熟悉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
三长三短的敲门声，是他们之间事先约好的暗号。
...
他穷尽整个轮回，才在她灰暗的人生上留下来丝丝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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