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萍

阿萍是农村初中考上的市中，这里有好多好多大城市里生活的同学，他们平时说的网络热词，什么“绝了”“乌梅子酱”“鸡你太美”，她听都没听过。

因为很少接触网络，所以阿萍在平时聊天社交方面经常碰壁。

有的时候，阿萍给好朋友展示她自己画的画，结果朋友只是说了个“6”，用很高兴的语气，阿萍询问为什么要这么说，朋友说因为自己是文盲，脑子里没词儿，只会说“6”。

阿萍奇怪得很，那个朋友是班里排名靠前的，怎么能是文盲呢？再说了，夸奖的词儿，那不是一大堆呢吗？怎么就只会说“6”呢？

阿萍今年高二了，是文科班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透明，班里女同学好多，看起来听起来都好有钱的样子。这段时间班里老有同学带一些娃娃过来，身子和头差不多大，眼睛也很大，阿萍没见过，但看着可爱，她也喜欢。

有人带了娃娃，大家就一起凑过去玩玩，但是阿萍很害怕的一点是，同学们对待那些有配饰的娃娃，好像不太礼貌，抓着一个尾巴，就这么抢走去玩了，一会儿又送回来。阿萍猜测，可能她们是好朋友，就是这么相处的，也不算过分？

阿萍后来才知道，那是棉花娃娃，不问不知道，一个两个手掌大的棉花娃娃，不带衣服，得卖个小一百！

阿萍虽然之前也因为学习拥有了自己的手机，但是没有电话卡，注册钉钉账号还是用的妈妈的电话卡，她也慢慢懂得下载软件，但是很多都只能看看，没有账号也买不了东西，上网买东西，那都是要找妈妈给买的。

阿萍有微信，但同样因为电话卡的关系，最近突然就用不了支付款了。以前弹出来窗口要求完善信息填手机号码，她还能点稍后完善，可现在没有那个选项了，阿萍平时难以拿到妈妈的手机，自然也完善不了信息了。

再有就是，阿萍家里虽然不穷，可为着一个娃娃，花个百来块钱，这怎么可能呢。

阿萍原本坐的那一排，大家都比较安静，后来老师因为一边有人老讲话，把阿萍调了过去。阿萍这一去，天壤之别，周围的女同学相互之间都很熟，人活泼，讲话也大声，还老是在老师不在的时候直呼老师的姓名，甚至一句话十几个字里七八个都是脏话。

这里很吵闹，但同时也将阿萍同化了，虽然她仍旧不敢讲脏话不敢直呼老师姓名，但她平时说话越来越大胆了，也开始和周围的同学混熟了，开始用网络用语，开始开玩笑、嬉笑打闹了。

隔壁桌的蕾蕾和她也很聊得来，她也想买棉花娃娃，但家长不同意，竟然自己偷偷在网上买了，寄到朋友家里去！阿萍当初听到好惊讶。

阿萍前几天又见到了很惊人的一幕，隔壁排后面有一个女同学，芝芝，直接给那个同学送了个棉花娃娃！一个棉花娃娃！这么贵的！送人了？！对的，她没有看错，就这么送出去了。

阿萍有一次无意中说了句“棉花娃娃好贵啊”，蕾蕾说什么？“可以跟芝芝白嫖！”

阿萍很确定，蕾蕾的语气和平时一样，证明这是真的！可是为什么呢？

“她退坑了。”

阿萍已经知道“退坑”是什么意思了，想着二手的会不会便宜一点，自己努力攒点钱，说不定可以向她买。

可蕾蕾说“她不卖，她只送。”送？真的就是送！蕾蕾手上那个就是！

阿萍前天听见别人打趣儿问芝芝：“还剩多少棉花娃娃呀？”芝芝笑着回答：“四五十个吧。”

阿萍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四五十个！那得多少钱呐！什么？！芝芝以前在坑里的时候，一周买六个？！这些都是同学们讲的，确认过了，都是真的。

这是什么家庭啊……小一百的棉花娃娃，直接送朋友。

原本阿萍还是想用买的，可蕾蕾对她说：“你也可以的！”意思是和蕾蕾一样，被送一个。

说干就干，阿萍相信蕾蕾说的，她不骗她的，成为芝芝的朋友，然后获得棉花娃娃。

那天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阿萍壮了壮胆，写了小纸条拜托人传过去，上面是“想能不能和芝芝老师成为好朋友👉🏻👈🏻❤️”下面还学着网上写了选项，“对方发来好友申请”“同意or拒绝”。

阿萍拜托蕾蕾传过去，可蕾蕾看了一眼：“大胆一点！同意or好的！让她没有余地！”阿萍大着胆子，鼓足士气，把“拒绝”改成了“送一个棉花娃娃作为回礼”，蕾蕾看了，笑得有点大声。

便利贴贴在一盒小饼干上，送过去了，不一会儿就传回来，芝芝留下了QQ号，表示饼干吃不下了就不吃了，还了回来，还在纸上比了心，阿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高兴坏了。

值得注意的是，芝芝出人意料地在下面一个选项上面打了勾！阿萍好惊讶，蕾蕾也惊了一下，笑了。

阿萍觉得芝芝是多么好的人啊，真就这么慷慨大方，竟然愿意送给她棉花娃娃！于是高兴得四处跟朋友赞美芝芝的好。

今天阿萍从超市买了国外牌子的巧克力，高档货，这个家伙就是这样，明明自己都不大舍得吃，却愿意在班里逮着谁分谁，不为别的，就是高兴，咱都是关系不差的同学，对吧？不仅现在，以前买了一包量多的小饼干，也要见着人就分，大家一起高兴嘛。

今天阿萍看见芝芝又给蕾蕾带了一个棉花娃娃，这已经第二个了，阿萍好羡慕，蕾蕾跟她讲：“脸皮厚一点，直接问她要！”阿萍喜上心头，蕾蕾是城里人，懂得肯定多一点，和芝芝也熟悉，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应该是可以的吧？

于是一鼓作气，做了个小纸袋子，又往里塞了两块高档巧克力，想了想自己昨天运气好，头一回买了个一元卡包，抽到SSR，朋友阿琳见了都对她比中指，鄙视她的好运气，那就把这张稀有的卡片也送去吧。

此时的阿萍已经在说话方式上面基本上被同化了，“扭曲”“爬行”以及一些无理要求的玩笑，她都会了，于是在便利贴上写“芝芝老师——怎么又给蕾蕾送棉花娃娃——为什么不给我送——（大哭）”想着即使芝芝不高兴送，也可以当个玩笑话一起笑笑。

没想到……芝芝像上次一样，没有收下小礼物，还附了一张便利贴回来。

“我不是韭菜也不是sb，我不会给一个不熟的人棉花娃娃，我给蕾蕾送完全是因为我想送，你要是喜欢可以自己去买，你前前后后各种送礼物送零食，还故意跟我提蕾蕾，不就是道德绑架，你太爱占小便宜了，我不喜欢别人带着目的接近我，就这样。”

阿萍回忆这件事的时候距离发生没多久，把内容记了个大概，基本上就是这样讲的。

阿萍人傻了，看到脏话的时候就愣住了，看到后面更是彻彻底底啥了。

后来一想，抛开各种网络用语来讲，就是这样啊！阿萍错了！大错特错！怎么能跟一个不熟的人要东西呢！还是这么贵重的东西！芝芝和蕾蕾关系可好了，她跟你又不熟！哎呀——怎么犯了这么低级的错！

阿萍后悔极了，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呢！她反思了好多，总结了自己产生误判的原因，写了满满两张便利贴，正面反面都写满了，还表示“那个有点神经质的人格已经被我丢掉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执念也被我丢掉了！打扰到你了真的很抱歉！别气别气对身体不好！”

可是……

“可以跟芝芝老师白嫖！”

“脸皮厚一点直接跟她要！”

这些确实都是蕾蕾说的话，也确实跟平时语气是一样的。

阿萍跟另一个朋友讲起这个，她现在很困扰，明明是蕾蕾这么说的呀。

而且——如果芝芝不愿意给，那在最初说明不就好了，怎么还在下面那个选项上打勾呢？阿萍多一个朋友蛮好的，棉花娃娃什么的，有没有也都不要紧呀，被拒绝也很正常呀，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在下面的选项上打勾呢？

如果是当成玩笑，那为什么后面那一次就没当成玩笑呢？如果不是当成玩笑，那为什么一开始还要答应送棉花娃娃呢？

那个朋友却讲“那——你怎么能当真呢！你别听蕾蕾她语气前后是一样的，那她平时认真说话不也是这种语气，根本听不出来是真是假，网上他们都管这叫什么？抽象乐子人！人就不关心你死活，根本就是在看乐子！网上这样时间久了，现实生活中估计也改不过来了吧。”

阿萍难受，太难受了，她知道是自己错了，是自己没能考虑到自己和蕾蕾处境不同从而产生了错误判断，是自己没能还掌握好怎么用网络上的方式讲话，是自己把别人的玩笑当真了。

只是……现在的她，又不会与人交谈，与那个什么抽象乐子人交谈了。

阿萍心里对棉花娃娃的执念早已放下了，可是……新的执念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