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江疏辞再也没听,她默默坐回床上,开始发呆。
她对苏然这个人,其实是一点也不了解的,所见所闻,唯有那一点桔色光影中的温柔侧面,仿佛他就应当是那么温柔,那么成熟,顶着社会精英的身份,做着最好的绅士所做的一切。
他是做什么的呢?白领?开公司的老板?在家工作的SOHO一族?她竟然就这样做了生平最大胆最放纵的事,跟着一个完全不了解的男人去他家里,还过夜了。
昨夜迷离的冲动随着夜色消退,断了线的人偶再一次回归轨道,不安、愧疚、惶恐、庆幸,诸般情绪如潮水般将她吞噬——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该在这里,她不该……
客厅里说话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江疏辞有一瞬间的慌乱,不知自己是该继续装睡,还是干干脆脆地出去现身。犹豫只有刹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脱了外套重新钻进被窝里做熟睡状。
无论如何,叫人发现自己在偷听,实在不怎么愉快。
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很快又走远,江疏辞屏息凝神等了好一会儿,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她等着等着,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直到被手机铃声吵醒,浑浑噩噩地接通,粟小玉有点惊慌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江疏辞!你没事吧?大容刚和我说你昨晚一直找我,可我手机没电了,刚才充好。我回家发现你人不在!出什么事了吗?”
江疏辞揉揉眼睛,睡意迷蒙地解释:“没什么……我昨天出门忘带钥匙了……”
粟小玉惊愕:“一夜未归?那你住哪儿的?”
江疏辞沉默片刻,结结巴巴地扯谎:“我、我找了家旅馆睡了一夜,还没起来呢。”
粟小玉失笑:“有地方住就好。我马上要去上班,钥匙就放在门口踏脚垫下面,你回来直接能开门。今晚我还是不回去,不用等我了。”
直到挂掉电话,江疏辞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粟小玉是不是昨天晚上也没回家?今晚还是不回去,她睡哪儿?
看看时间,已经快12点了,江疏辞觉得自己不能在别人家继续这么睡下去,赶紧起床洗脸刷牙。出门悄悄看了一圈,屋子里似乎没有人,苏然已经走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觉得有些失落,回头看看茶几上,苏炜再没留什么字条,上面摊着一些麦当劳外带的纸袋,估计是他早上吃完扔那儿的。
江疏辞把茶几上收拾的干干净净,用过的毛巾也用热水烫洗一番,顺便把窗台上那那个已不染——其实根本不必做这些,苏然肯定不会介意,可她还是做了,仿佛这样才能心安。
一切忙完,江疏辞捏着笔,认认真真给他留字条:
「谢谢你,苏然。外套和围巾我下次一定洗干净了还你。」
一定要向他表达自己的谢意,可这样写好像太冷淡了。她用笔涂掉,重写:
「谢谢你好心的帮助,我很感激。衣服和围巾下次我会洗干净还给你。」
怎么又觉得像客套话,江疏辞咬着笔头发了半天呆,添了一句:「PS:衣服口袋里有200元,下次也一起还你。」
加了一句反而更加生分,江疏辞索性放弃了,把便签纸揉成一团丢垃圾桶里,穿上他宽大的外套,下楼打车。
回到家的时候,粟小玉果然已经不在了,先前被她撞翻的那只茶杯也被洗的干干净净晾在茶杯架上。江疏辞在沙发上干坐片刻,不知为什么,觉得闷得慌。
不能再这么无所事事下去了,她得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否则空落落晾在这里,只会让她感到自己的懦弱和无能。她不想每次见到妈妈打来的电话,就是一阵心惊肉跳,不知面对的是泪水还是责难。更不想被或软或硬地逼迫着,一次次去找谭书林自取其辱。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自己在路灯下反复徘徊,无处可去的绝望,也忘不了昨天发疯狂奔的愤怒。
她已经累了。
摊开报纸,江疏辞再一次认认真真地阅读招聘启示,她不好意思去找粟小玉,人家上次帮了她,结果中途她甩手不干,虽然人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有看法的。
报纸上的招聘大多需要工作经验,江疏辞看了半天,终于从里面选出一条,位于市中心的某主题咖啡馆招聘服务生,要求25岁以下,工作经验不限,欢迎在校大学生兼职,英语专业尤佳。
她立即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听说她是N大的学生,似乎很感兴趣,约了下午3点在咖啡馆面谈。
时间还很充足,江疏辞仔细把长发打理一下,甚至化了一个淡妆,再换上新买的驼色大衣,前后左右看看确定没问题,这才打点精神出门应聘了。
咖啡馆的经理年纪不大,30多岁的样子,看到她第一眼就有点发愣,随便问了几个问题便拍板把她留下,一面还回头和员工开玩笑:“看看,咱们店里以后就有一道标志性的美丽风景线了。”
别的事倒也算了,江疏辞从小到大几乎每天都要听到数遍别人夸她漂亮,早就麻木,根本没反应,这份麻木在经理眼里成了淡定,本来想开口邀她一起吃个晚饭什么的,也没好意思说。
世事往往就是这么巧,江疏辞刚谈定工作离开咖啡馆,粟小玉的电话又来了:
“江疏辞,你不是说想找个做家教的工作吗?我有个本地朋友,她亲戚家的女儿今年初二,成绩很差,家人都快急疯了。我记得你高考成绩不错的吧?要不要试试看?薪水按星期结。”
江疏辞本想说自己已经找到工作了,可粟小玉一次次帮自己,怎么说也不能让她白忙,于是立即答应下来:“好啊,没问题。谢谢你,小玉。”
粟小玉笑:“客气啥?对了,那家人是想让你辅导英语。我先提醒你一句啊,那孩子脑袋简直像颗石头,意思意思就行了,别太认真。”
像石头?什么意思?
江疏辞一头雾水,先去书店买了一套初中生的英语测试卷,自己认认真真温习了一下语法,隔天晚上信心百倍地往那人家去了。
然后,她瞬间就体会了粟小玉说的脑袋像石头是什么意思。
这孩子何止是成绩差,她对英语语法简直可谓一窍不通,不知道课到底怎么上的,连进行时跟完成时都搞不懂,给她讲,前面听了,后面又忘,听课还不专心,动不动就拉她头发,问:“小老师,你头发颜色真好看,在哪里染的?还有你身上好香,用的什么香水?”
这孩子好像满脑子只有怎么打扮自己,小小年纪就穿了三四个耳洞,眉毛刮得和缝衣针一样细,努力把自己塑造得非常风情非常时尚。
江疏辞叹了一口气,尽量和颜悦色:“小悦,刚才不是和你说过吗?现在进行时,要在动词后面加ing,你又忘了?”
她像没听见,还问:“小老师,你这么漂亮,肯定有很多人追吧?”
江疏辞想了想,说:“你现在年纪还小,等大一点再研究这个,现在要专心学习。”
小悦分外不屑一顾,切了一声:“真老土。”
江疏辞不禁泪流满面。
回去的时候粟小玉又给她电话,还有点幸灾乐祸:“见识到了吧?”
江疏辞有气无力:“她自己不想学,就是请爱因斯坦也没用。”
现在十四五岁的孩子们在想什么,她一点也摸不透。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天只想着怎么拿年级第一,让爸爸妈妈为她感到骄傲。
可是,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她做得再好,也不如这个胡来的小姑娘来的恣意幸福,因为她在被父母深深的爱着,哪怕胡来,哪怕叛逆,依然有人不离不弃爱着她。她像羡慕简言栎一样羡慕这些任性的孩子。
一晚上被那小姑娘折腾得不轻,江疏辞回家匆匆洗把脸正准备睡觉,突然听见手机短信铃声叮叮当当的响,她以为是粟小玉,随便翻开看了一下,瞬间又被屏幕上两个字吸引住目光——苏然。
昨天一整天他都没任何消息,害她有些不安,打开短信,里面是很简洁的几个字:“烟缸很干净,谢谢。”
江疏辞回复一个笑脸,转而又想到那尊插得好似刺猬的烟缸,考虑很久,又加了一句:“不要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
发完还有点后悔,好像自己不该这么说话,也没立场这么说。
可他回复得很快:“好。”
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为这段简短又亲密的短信,有点欲罢不能,还有点忐忑不安。
情不自禁再回复:“晚安,苏然。”
过了一会儿,短信声轻轻响起,声音像梦一样,他写:“晚安,江疏辞。”
江疏辞心跳陡然加快,此时再无睡意,索性起身寻找他的外套。
外套左边口袋里装着上次花剩下的一百来块钱,右边口袋里装了一盒苏烟,还有一支金色的打火机。
发了半天呆,她慢慢把那盒苏烟拿出来,抽出一根,放在鼻前轻轻闻。
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她说不上来,不愿去想这问题。
刺鼻的烟草味令人沉迷,她甚至也不愿去想他的身份,他为什么会追求她,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渴望被人爱。
他是她的毒品,她似乎开始上瘾。